冬日的陽光蒼白無力,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吳帆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裏的鋼筆在作業本上沙沙作響。講台上,數學老師正在講解一元一次方程,聲音平板得像是老舊的留聲機。
但他的心思不在方程上。
他在回憶昨晚的密室經歷,還有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玄冥子的黑影,天地正氣的降臨,以及最後那柄雷擊桃木劍在手心的觸感——冰涼,沉重,內蘊雷力。
“吳帆同學,”數學老師的聲音突然提高,“請你上來解這道題。”
吳帆回過神,看見全班同學都看着他。同桌小胖偷偷踢他的凳子,小聲說:“第35題。”
他站起來,走到黑板前。題目並不難,是關於速度與時間的應用題。吳帆拿起粉筆,略一思考,刷刷刷寫下解題步驟。
“正確。”數學老師點點頭,但眼神裏帶着探究,“不過吳帆同學,你最近上課經常走神,是不是家裏有什麼事?”
“沒有。”吳帆放下粉筆,回到座位。
他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他背上——好奇的,探究的,還有……別的什麼。
自從河神祭那晚之後,他在學校和職工大院的名聲就變了。以前只是個普通孩子,現在卻成了“那個會法術的吳帆”。大人們看他的眼神復雜,孩子們則夾雜着敬畏和疏遠。
只有小胖還像以前一樣,但吳帆知道,小胖看他的眼神裏,也多了一些東西。
下課鈴響了。
“吳帆,”小胖湊過來,壓低聲音,“放學後去我家不?我爸從上海帶了奶糖,可甜了。”
“不了,”吳帆收拾書包,“我有點事。”
“又是練功?”小胖有點失望,“你都練三個月了,不累嗎?”
“累,但必須練。”吳帆背上書包,“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胖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那你小心點。”
吳帆走出教室,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後山——師父的墓地。
冬日的後山一片蕭瑟,枯草在寒風中顫抖。張道全的墓碑前很幹淨,沒有雜草,也沒有積雪——吳帆每周都會來打掃。
他在墓前盤腿坐下,沒有燒紙,沒有上香,只是靜靜地坐着。
“師父,”他輕聲說,“我昨晚去了密室。”
風聲嗚咽,像是回應。
“我遇到了玄冥子,青陽觀第三十六代掌教,墮入魔道的前輩。他想要我的身體,但我用您教的正道之心,引動了天地正氣,把他滅了。”
吳帆從懷裏掏出雷擊桃木劍,橫放在膝蓋上。劍身在冬日陽光下泛着紫黑色的光澤,雷紋隱隱流動。
“我拿了這柄劍,還有星宿鏡,還有《青陽符籙大全》。師父,您說我現在夠強了嗎?”
沒有人回答。
但他仿佛聽見師父的聲音:徒兒,修道之路,永無止境。今日你覺得夠強,明日便知不足。
吳帆笑了笑:“我知道,還不夠。玄冥子說我連築基都沒完成。築基……那是什麼?”
他從書包裏拿出那本《青陽符籙大全》,翻到最後一章。那裏記載着青陽觀的修煉體系: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
他現在處於煉氣期,而且是初期。煉氣分九層,他現在大概在第三層。要突破到築基,需要打通任督二脈,引天地靈氣入體,形成“靈基”。
按照書上的說法,正常資質的人,從煉氣到築基,至少需要十年。天才也要五年。
而他,才練了不到四個月。
路還很長。
吳帆合上書,站起身,對着墓碑鞠了三個躬。
“師父,我會繼續努力。青陽觀的道統,不會斷。”
他轉身下山,走到山腳時,忽然停住腳步。
前方的小路上,站着一個人。
是個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穿着藍色的棉襖,圍着紅色的圍巾,扎着兩個麻花辮。她背對着吳帆,正抬頭看着光禿禿的樹枝,像是在找什麼。
吳帆走近,女孩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
她長得很清秀,皮膚白皙,眼睛很大,但眼神有些飄忽,像是蒙着一層霧。最特別的是,她的眉心有一點淡淡的紅色印記,像是朱砂點上去的,又像是天生的胎記。
“你好,”女孩開口,聲音輕柔,“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道觀嗎?”
吳帆心裏一動:“道觀?”
“嗯,我聽說這附近以前有個青陽觀,但找了好久也沒找到。”
“青陽觀……早就沒了。”吳帆說,“文革時被砸了,現在原址是農機廠。”
“這樣啊。”女孩眼神黯淡下來,“謝謝。”
她轉身要走,吳帆忽然叫住她:“等等,你找青陽觀幹什麼?”
女孩猶豫了一下,說:“我……我最近總是做怪夢,夢見一個穿道袍的老人,說讓我來青陽觀找他。可我來了,卻發現道觀沒了。”
穿道袍的老人?
吳帆仔細打量女孩,這一看,他心裏一驚。
女孩身上,籠罩着一層濃鬱的陰氣。不是普通的那種陰氣,而是……純陰之氣。她的三把陽火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整個人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散發着寒意。
而且,她的影子很淡,在冬日的陽光下,幾乎看不見。
“你……”吳帆斟酌着措辭,“你最近是不是經常覺得冷,睡不好,總做噩夢?白天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
女孩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我學過一點中醫。”吳帆撒了個謊,“能讓我看看你的手嗎?”
女孩遲疑了一下,伸出右手。
吳帆握住她的手——冰涼刺骨,像是握着一塊冰。他凝神感應,發現女孩體內有一股陰寒之氣在亂竄,沖撞着她的經脈。
這是……純陰之體!
師父的筆記本裏提過這種體質:萬中無一,天生陰氣極重,陽火微弱。這種人如果不懂修煉,活不過二十歲,而且容易招邪祟。
但如果修煉陰屬性的功法,卻是天才。
“你叫什麼名字?”吳帆問。
“林晚。樹林的林,晚上的晚。”
“林晚……”吳帆鬆開手,“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大概半年前。”林晚低下頭,“一開始只是怕冷,後來就越來越嚴重。看了好多醫生,都查不出原因。然後就開始做怪夢……”
她抬起頭,眼睛裏帶着希望:“你真的懂中醫嗎?能治嗎?”
吳帆沉默。
這不是病,是體質問題。要解決,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找到至陽之物平衡陰氣,要麼修煉陰屬性功法,掌控陰氣。
“我可以試試,”他說,“但不敢保證。你家住哪?”
“就在鎮上,東風街17號。”林晚說,“我爸媽都在外地工作,我和奶奶住。”
“那這樣,明天放學後,我去你家看看。”
“真的?”林晚眼睛亮了,“那……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吳帆。”
“吳帆……”林晚重復了一遍,“我記住了。明天下午四點,我在家等你。”
她沖吳帆笑了笑,轉身走了。紅色的圍巾在寒風中飄動,背影單薄得像一片葉子。
吳帆看着她走遠,心裏復雜。
純陰之體,百年難遇。如果能引導她修煉,或許能救她一命。但如果處理不好,或者被邪道發現……
他突然想到玄冥子,想到黑蓮組織。
如果黑蓮知道有純陰之體存在,一定會不擇手段地來搶。
這件事,必須謹慎。
回到家,吳帆把遇到林晚的事暫時放下,開始研究《青陽符籙大全》。
這本書比師父的筆記本更系統,更全面。符咒分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他之前畫的驅邪符、五雷符,都是一品符。而書中記載的最高品符咒——九品“天罡神雷符”,能引動三十六道天雷,威力足以移山填海。
當然,他現在連二品符都畫不出來。
除了符咒,書中還有關於陣法、煉丹、煉器、相術、風水等各方面的知識。青陽觀不愧是傳承幾百年的道門,底蘊深厚。
吳帆如飢似渴地閱讀,直到母親喊他吃飯。
晚飯時,父親說:“帆帆,快期末考試了,你最近學習怎麼樣?”
“還行。”吳帆扒着飯。
“不能‘還行’,要努力。”父親說,“你張爺爺的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學習不能落下。將來考個好高中,好大學,才是正道。”
吳帆點頭:“我知道。”
他知道父母在擔心什麼。修道之路虛無縹緲,而讀書考學是看得見的出路。他們希望他走安穩的路。
但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吃過飯,吳帆回到房間,繼續研讀。今晚他看的是“築基篇”。
按照書中的說法,煉氣期主要是積累靈氣,打通經脈。而築基,則是要引天地靈氣入體,在丹田形成“靈基”——那是修道的真正起點。
築基需要三個條件:足夠的靈氣積累,一門築基功法,還有築基丹輔助。
靈氣積累,他這幾個月修煉,已經達到煉氣三層,距離築基要求的煉氣九層還差得遠。
築基功法,《青陽築基篇》裏就有。
最麻煩的是築基丹。那是二品丹藥,需要數十種藥材,還要有煉丹爐和地火。他現在什麼都沒有。
看來築基之路,還很長。
吳帆放下書,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漸濃。職工大院的燈火次第亮起,炊煙嫋嫋。遠處清水河在月光下泛着銀光,平靜得像是從未發過洪水。
但他知道,平靜只是表象。
河底深處,河伯在沉睡。
城市某個角落,黑蓮組織在活動。
而現在,又多了一個純陰之體的女孩。
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復雜。
第二天放學,吳帆如約來到東風街17號。
這是一棟老式的二層小樓,磚木結構,有些年頭了。門是木質的,上面貼着褪色的春聯。吳帆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老奶奶,頭發花白,背有點駝,但眼睛很亮。
“你是……”
“奶奶好,我叫吳帆,是林晚的同學。”吳帆說。
“哦哦,小晚說了。”奶奶讓開身,“快進來,外面冷。”
屋裏比外面還冷。不是溫度低,而是一種陰冷的感覺,像是進了地下室。吳帆掃視一圈,發現屋子裏的陰氣比外面濃得多,都向二樓的一個房間匯聚。
那是林晚的房間。
“小晚在樓上,你上去吧。”奶奶說,“我去給你們倒茶。”
“謝謝奶奶。”
吳帆上了二樓,敲了敲林晚的房門。
“請進。”
推門進去,房間很整潔,但陰氣濃得幾乎化不開。林晚坐在書桌前,正在寫作業。看見吳帆,她站起來:“你來啦。”
“嗯。”吳帆關上門,從懷裏掏出星宿鏡。
他沒有直接照向林晚,而是先觀察房間。
鏡子裏,房間的景象變了。不再是普通的臥室,而是一個被灰色霧氣充斥的空間。霧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匯聚在林晚身上,鑽進她的身體。
最詭異的是,林晚的影子在鏡子裏,不是一個人形,而是一團扭曲的、蠕動的東西,像是……某種胚胎。
吳帆心裏一沉。
這不是普通的純陰之體。
師父的筆記本裏提過一種極端情況:純陰之體如果在極陰之地出生,或者在某個極陰的時刻被邪氣侵染,可能會變成“玄陰之體”。
玄陰之體,陰氣之盛,是純陰之體的十倍。這種人活不過十五歲,死後魂魄會化作極陰之鬼,爲禍一方。
而林晚今年十四。
“吳帆?”林晚見他臉色不對,“怎麼了?”
吳帆收起鏡子:“林晚,你……是不是在某個特殊的日子出生的?”
林晚愣了一下:“我奶奶說,我是農歷七月十五子時生的。”
七月十五,鬼節,子時。
又是全陰八字。
而且她住在這麼陰的房子裏——吳帆剛才用鏡子看過,這棟樓下面,原來是個亂葬崗。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但陰氣未散。
天時、地利、人合。
玄陰之體。
吳帆深吸一口氣:“林晚,你聽我說。你的問題,不是普通的病,是體質問題。要解決,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修煉。”吳帆說,“修煉一種特殊的功法,掌控你體內的陰氣,把它們化爲己用。”
林晚茫然:“修煉?像武俠小說裏那樣?”
“差不多,但更……玄妙。”吳帆斟酌着詞句,“你信我嗎?”
林晚看着吳帆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堅定,沒有一絲雜質。她想起昨天在山上,這個少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症狀。
“我信。”她說。
“好。”吳帆從書包裏拿出紙筆,“我先教你最基本的呼吸法,調節體內氣息。等你掌握了,我再教你下一步。”
他寫下了青陽觀最基礎的“青陽呼吸法”——雖然是陽屬性的,但可以暫時平衡她體內的陰氣,緩解症狀。
“每天早晚各練一次,每次半小時。練的時候,如果感覺身體發熱,或者有什麼氣流在體內流動,不要慌,那是正常現象。”
林晚接過紙,認真看着:“謝謝你,吳帆。”
“不用謝。”吳帆站起身,“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奶奶。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找了個老中醫,開了調理的藥方。”
“爲什麼?”
“因爲……”吳帆看着窗外,“這世上,有些人,有些組織,會對你這種體質感興趣。如果他們找上門,會很麻煩。”
林晚似懂非懂地點頭:“我明白了。”
吳帆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離開。
走出林家,天已經黑了。寒風刺骨,街上行人稀少。
吳帆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沉甸甸的。
玄陰之體,千年難遇。如果能正確引導,林晚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但如果被邪道發現……
他想起玄冥子,想起黑蓮組織。
必須盡快提升實力。
至少要達到築基期,才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
回到職工大院,吳帆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平房區——師父的房子。
自從師父去世後,這房子一直空着。廠裏本來要收回,但王大爺和一些老人聯名作保,說張道全是抗洪英雄,房子應該留給他的傳人吳帆。廠領導最後同意了,只是象征性地收了點租金。
吳帆打開門,屋裏還是老樣子,只是少了那個人。
他在師父常打坐的位置坐下,拿出雷擊桃木劍,開始練劍。
青陽劍法,共三十六式。他之前只會基礎的八式,現在有了《青陽符籙大全》,可以系統學習了。
第一式:起手式。
第二式:撥雲見日。
第三式:風卷殘雲……
劍光在黑暗中閃爍,雷紋在劍身流動。吳帆全神貫注,每一劍都傾盡全力。
練到第二十式時,他忽然感覺丹田處一陣溫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他停下劍,盤腿坐下,內視己身。
只見丹田之中,原本鬆散的氣,開始旋轉、凝聚,形成一個氣旋。氣旋越來越快,吸收着周圍的靈氣——不僅是天地靈氣,還有雷擊桃木劍散發出的雷力,星宿鏡吸收的星力,甚至胸前太極玉佩中的青陽道力。
各種力量匯聚,在丹田中碰撞、融合。
吳帆知道,這是要突破了。
煉氣三層到四層,是一個小瓶頸。突破後,體內靈氣會翻倍,對符咒和劍法的掌控也會更強。
他靜心凝神,引導各種力量在經脈中運行,最後匯入丹田。
氣旋旋轉得更快了,發出嗡嗡的聲響。
突然,一聲輕響,像是雞蛋殼破碎。
氣旋炸開,化作更精純的靈氣,充斥整個丹田。
煉氣四層,成了。
吳帆睜開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增強了一倍不止,視力、聽力、感知力都有提升。
他看向窗外,能看見百米外樹葉的紋理;側耳傾聽,能聽見隔壁鄰居的低聲交談;甚至能感覺到,大院裏的氣流動向,每個人的氣息強弱。
這就是突破的好處。
但還不夠。
他需要更快地變強。
因爲林晚的玄陰之體,像一盞明燈,遲早會引來邪祟。
因爲河伯在河底沉睡,百年後會蘇醒。
因爲黑蓮組織在暗中活動,不知何時會再次出現。
因爲師父把一切都托付給了他,他不能辜負。
吳帆握緊雷擊桃木劍,劍身雷光閃爍,像是在回應他的決心。
夜深了。
月光如水,灑在空蕩蕩的平房區。
只有一個少年,在黑暗中練劍。
劍光如電,映亮了他堅定的臉。
路還很長。
但他會走下去。
一直走。
直到有能力守護一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