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挾着鹹腥味撲面而來，程小野站在甲板上，望着遠處逐漸顯現的陸地輪廓。三天了，自從離開魔獸山脈，他們一路向東，終於接近了東境群島。
“那就是翡翠島，”青葉指着最前方那座被綠意覆蓋的島嶼，“我老師的住所就在島中央的月神殿。”
程小野摸了摸胸前的白羽，它比三天前更加溫暖，仿佛在回應着某種呼喚。自從星墜湖一別，小白的記憶依然模糊，但那種失落感卻日漸清晰。他常常在夢中見到一只白色巨鳥，醒來時枕邊總是落着幾根細小的白色絨毛，現實中並不存在的那種。
“到了島上別亂跑，”青葉叮囑道，“東境群島的規矩很多，尤其是對'無憶者'。”
“無憶者？”
“記憶被封印的人。”青葉的獨眼掃過程小野，“在這裏，記憶被視爲最珍貴的財富。失去記憶的人會被視爲不完整的存在。”
程小野握緊了欄杆。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散了那些試圖凝聚的記憶碎片。他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想起來，卻每次都差那麼一點。
船靠岸時，一群穿着淡綠色長袍的人已經在碼頭等候。爲首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手持一根頂端鑲嵌着月長石的法杖。她的眼睛和小白的很像，純粹的黑，沒有眼白，卻奇異地不讓人覺得恐怖。
“月祭司大人。”青葉恭敬地行禮。
老婦人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程小野身上：“這就是那個與白凰締結羈絆的孩子？”
程小野驚訝地看着她：“您知道小白？”
“小白？”老婦人月祭司的嘴角微微上揚，“有趣的稱呼。跟我來吧，星墜湖發生的事我已經通過水鏡看到了。”
翡翠島比想象中還要美麗。茂密的植被覆蓋着每一寸土地，樹木高聳入雲，藤蔓上開着各種顏色的花朵。空氣中彌漫着甜香，偶爾能看到幾只色彩斑斕的小型魔獸在樹叢間跳躍。
月神殿建在一座小山上，通體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屋頂鋪着青綠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殿前的廣場上立着七根石柱，每根上面都雕刻着不同的魔獸圖案。
“七大守護獸，”月祭司注意到程小野的目光，“東境群島的守護者。”
程小野走近石柱，突然被其中一根吸引了注意，那上面刻的正是一只展翅的白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會飛出來。
“空想白凰是時空的守護者，”月祭司站在他身後說，“也是七大守護獸中最神秘的一位。”
她揮了揮法杖，石柱上的白凰雕像突然亮起微弱的銀光。程小野胸前的白羽也隨之發光，兩者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共鳴。
“羈絆還在，”月祭司滿意地點點頭，“只是被記憶迷霧遮蔽了。”
神殿內部比外觀更加宏偉。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地面鑲嵌着復雜的星圖，穹頂上懸掛着數百顆發光的水晶，模擬着夜空的模樣。大廳正中有個淺水池，水面平靜如鏡，倒映着“星空”。
“記憶之池，”月祭司示意程小野靠近，“可以幫你找回失去的東西。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用一段同等珍貴的記憶來交換。”月祭司的黑眼睛深不見底，“這是平衡法則。”
程小野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記憶能與之匹配。關於地球的記憶？那些是他回家的唯一線索。
青葉看出了他的顧慮：“不一定是你自己的記憶。東境群島接受'記憶饋贈'。”
“什麼意思？”
“你可以用別人的記憶。”青葉解釋道，“比如某個自願捐獻記憶的人。”
程小野搖搖頭：“我不能那麼做。”
月祭司微微一笑：“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用未來的記憶做抵押。”
“未來的記憶？”
“比如，你明天會發生的事情，或者下周的某個時刻。”月祭司說，“作爲代價，到時候你會忘記那段經歷。”
程小野思考了一會兒：“如果我用'明天早餐的味道'來交換呢？”
月祭司笑了：“太小了。至少要三天份的記憶。”
“成交。”程小野下定決心，“用我接下來三天的記憶做抵押。”
月祭司點點頭，示意他走到記憶之池邊：“看着水面，想着你最想找回的那段記憶。”
程小野凝視着平靜的水面，努力回想小白的模樣。起初什麼也沒發生，但漸漸地，水面泛起了漣漪，然後出現了模糊的畫面——
一只白鸚鵡站在他肩膀上，歪着頭叫他“傻逼”。他們在森林裏奔跑，躲避着什麼。夜晚的篝火旁，小白變成金色巨鳥的樣子...
畫面越來越清晰，最後定格在星墜湖畔，小白化作光繭的瞬間。
「小野...」
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程小野眼眶發熱，伸手想觸碰水中的影像，卻在接觸的瞬間被一股力量拉了進去！
他感覺自己跌入了水中，但奇怪的是能夠呼吸。四周是流動的光影，像無數條交織的河流。遠處有個白色的光點，正向他靠近...
“程小野！”
青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程小野猛地抬頭，發現自己還站在池邊，但全身溼透了，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你看到了什麼？”月祭司問。
“小白...我記起來了！”程小野激動地說，“它是我從鳥市救下的鸚鵡，我們一起戰鬥，一起...”
他突然停住了，因爲胸前的白羽正在劇烈發光，熱得幾乎燙傷皮膚。與此同時，大殿劇烈震動起來，穹頂的水晶一個接一個地碎裂！
“不好！”月祭司臉色大變，“有人在破壞記憶之池的平衡！”
地面開始龜裂，水池中的水像活物一樣翻騰。程小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向池邊，差點跌進去。青葉一把拉住他：“快出去！神殿要塌了！”
他們剛跑到廣場上，身後就傳來一聲巨響。月神殿的穹頂塌了一半，灰塵彌漫。月祭司最後一個沖出來，法杖上的月長石已經出現了裂紋。
“有人不想讓你恢復記憶。”她喘着氣說，“而且力量很強，能遠程幹擾記憶之池。”
程小野握緊白羽：“是黑袍人嗎？”
“不，這種力量...”月祭司的黑眼睛望向北方，“來自更遠的地方。”
就在這時，紅寶突然從青葉的領口鑽出來，發出急促的嘶嘶聲。它的鱗片變成了警戒的紅色，眼睛死死盯着海面。
“怎麼了？”程小野順着它的視線看去。
遠處的海面上，一團黑霧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島嶼逼近。那不是普通的霧氣，而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所過之處海水都變成了詭異的紫色。
“腐化之潮！”月祭司厲聲道，“所有人立刻撤離到高地！”
島上頓時警鈴大作，居民們紛紛向山上跑去。程小野和青葉跟着月祭司來到一處懸崖上的觀察台。從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團黑霧已經籠罩了半個碼頭，正在向島內蔓延。
“那是什麼？”程小野震驚地看着被黑霧接觸的植物迅速枯萎、動物瘋狂逃竄的景象。
“魔界的腐蝕能量，”月祭司緊握法杖，“有人打開了不該打開的通道。”
程小野想起黑袍人在星墜湖說的話——“打開時空之門”。難道霍恩的計劃成功了？
“我們得阻止它！”他轉向月祭司，“有什麼辦法嗎？”
月祭司看了看他胸前的白羽：“空想白凰的力量可以淨化腐蝕。但你現在...”
“我記得小白了！”程小野急切地說，“雖然還不完整，但足夠了！”
月祭司猶豫了一下，突然下定決心：“跟我來。”
她帶着他們繞到月神殿後方，那裏有一個隱蔽的地下入口。順着螺旋樓梯下去，是一個圓形的小密室，中央石台上放着一個水晶匣子。
“這是月之淚，”月祭司小心地打開匣子，“東境群島最珍貴的寶物之一。”
匣子裏是一滴懸浮的銀色液體，散發着柔和的月光。程小野看着它，莫名想起星墜湖的湖水。
“它能暫時激活白凰之羽的力量，”月祭司說，“但只有一次機會，而且效果很短。”
“怎麼做？”
“讓羽毛吸收它。”
程小野取下白羽，小心地靠近那滴月之淚。兩者接觸的瞬間，銀光暴漲，整個密室亮如白晝。白羽變得滾燙，幾乎握不住，但程小野咬牙堅持着。
光芒中，白羽逐漸變形、伸展，最後變成了一把小巧的銀色短笛。
“這是...”程小野驚訝地看着手中的樂器。
“白凰笛，”月祭司的聲音裏帶着敬畏，“傳說只有被白凰認可的人才能喚醒它。”
青葉的獨眼睜大了：“它能召喚白凰？”
“不完全是。”月祭司搖搖頭，“它能打開一條通往白凰所在之處的短暫通道。”
程小野將笛子舉到唇邊，不確定該怎麼吹奏。但當他呼氣時，笛子自己發出了聲音——清澈、空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回聲。
隨着笛聲響起，密室的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銀色漩渦，逐漸擴大。透過漩渦，程小野看到了一個奇異的空間——無數漂浮的島嶼，連接它們的彩虹橋，還有遠處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
“小白！”他大喊。
白色身影似乎聽到了，轉過頭來。但就在這時，黑霧已經蔓延到了神殿上方，整個建築劇烈震動起來！
“快走！”青葉拉着程小野往外跑，“這裏要塌了！”
他們剛沖出密室，身後的樓梯就塌陷了。月之淚的光芒消失，銀色漩渦也開始縮小。在它完全閉合前，程小野看到小白向他飛來，但距離太遠了...
回到地面，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黑霧已經覆蓋了半個島嶼，正向他們所在的山崖蔓延。月祭司站在崖邊，高舉法杖，撐起一道淡藍色的屏障，暫時擋住了黑霧。
“沒時間了，”她喘息着說，“笛聲只能維持通道幾秒鍾，白凰趕不過來的。”
程小野看着手中的銀笛，突然有了主意：“如果我去找它呢？”
“什麼？”
“我通過通道去找小白！”程小野說着已經跑向崖邊，“青葉，幫我再吹一次笛子！”
青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接過銀笛吹響。新的銀色漩渦出現在懸崖上空，比之前那個大得多。
“程小野！”月祭司大喊，“通道不穩定，你可能回不來！”
程小野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最後看了一眼胸前的白羽——現在又恢復了羽毛的形狀——然後縱身躍向漩渦！
在進入的瞬間，他聽到月祭司最後的呼喊：“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放開羽毛！”
然後，世界天旋地轉。
程小野感覺自己被卷入了一場色彩斑斕的旋風，無數畫面從身邊閃過，他和小白在森林裏奔跑，在城鎮中穿行，在星墜湖分別...這些是他的記憶，卻又比記憶更加鮮活。
不知過了多久，旋風突然停止。程小野跌坐在一片柔軟的白色地面上——不，那不是地面，而是一朵巨大的雲。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雲海，遠處漂浮着幾座島嶼，由彩虹橋連接着。
“這裏是...”
「記憶之界。」
程小野猛地轉身。一只通體雪白的巨鳥站在他身後，黑曜石般的眼睛裏閃爍着熟悉的光芒。
“小白！”
白凰——現在程小野知道這才是它的真名——低下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這個動作如此熟悉，讓程小野的眼眶瞬間溼潤。
「你不該來的，小野。」小白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這裏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每過一分鍾，你的身體就會老化一天。」
程小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沒關系，我找到你了。”
小白憂傷地看着他：「霍恩打開了魔界裂縫，腐化之潮正在吞噬各個島嶼。我必須去關閉裂縫，但這很危險...」
“我幫你。”程小野毫不猶豫地說，“就像以前一樣。”
小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展開翅膀：「那就上來吧。我帶你去看看真正的記憶之界。」
程小野爬上小白的背，抓住它頸部的羽毛。小白振翅高飛，雲海在腳下流動。他們飛過漂浮的島嶼，程小野驚訝地發現每座島上都在上演着不同的記憶場景，有些是他的，有些明顯是別人的。
「這裏儲存着所有生靈的記憶。」小白解釋道，「那些被遺忘的，被壓抑的，都漂浮在這裏。」
他們飛向最高處的那座島，那裏有一座純白的宮殿。降落時，程小野已經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變化，關節開始酸痛，視力也有些模糊。
「時間不多了。」小白帶他來到宮殿中央的水晶大廳，「看。」
大廳中央懸浮着一面巨大的鏡子，裏面顯示的正是翡翠島的場景，黑霧已經籠罩了四分之三的島嶼，月祭司的屏障搖搖欲墜。
“我們必須回去！”程小野急切地說。
小白點點頭，示意他再次爬上自己的背：「抓緊。這次飛行會很顛簸。」
隨着一聲清越的長鳴，小白展開雙翼，沖向鏡面。在接觸的瞬間，鏡子像水面一樣泛起漣漪，然後......
他們沖進了現實世界！
翡翠島的上空突然裂開一道銀光，小白帶着程小野呼嘯而出。島上的居民們驚呼起來，連正在蔓延的黑霧都似乎停滯了一瞬。
「腐化之潮的核心在碼頭！」小白的聲音在程小野腦海中響起，「我們必須摧毀源頭！」
程小野緊緊抓住小白的羽毛，感受着狂風掠過臉頰。他的身體正在迅速老化，頭發已經花白，但此刻他顧不上這些。小白回來了，他們又在一起戰鬥了，這就夠了。
黑霧似乎察覺到了威脅，突然凝聚成數十條觸手向他們襲來。小白靈巧地閃避，但觸手太多，一道黑影還是擊中了它的左翼。
「抓緊！」
小白急速下墜，在即將撞上海面時猛地拉起，貼着水面飛向碼頭。程小野看到碼頭已經被完全腐蝕，木樁變成了紫黑色，不斷滲出黏液。最中央是一個旋轉的黑色漩渦，正是所有黑霧的來源。
“那就是裂縫？”
「是的。我需要靠近它才能關閉。」
小白再次加速，沖向黑色漩渦。黑霧瘋狂地凝聚起來，形成一堵牆擋在他們面前。就在即將相撞的瞬間，程小野胸前的白羽突然爆發出耀眼的銀光！
光芒所到之處，黑霧像遇到火的棉花糖一樣迅速消融。小白抓住機會，沖過缺口，來到漩渦正上方。
「就是現在！」
小白展開雙翼，無數銀白色的光點從羽毛間灑落，像一場逆行的流星雨。光點落入黑色漩渦，發出嘶嘶的響聲。漩渦的旋轉開始變慢，黑霧的擴散也減弱了。
但還不夠。漩渦雖然縮小了，卻沒有完全關閉。小白已經精疲力竭，飛行高度在不斷下降。
程小野看着自己布滿皺紋的手，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取下胸前的白羽，現在它已經變成了純粹的光之羽毛。
“用這個，”他對小白說，“用我們的羈絆。”
小白震驚地看着他：「但那樣你會...」
“我不在乎。”程小野微笑着，“記得嗎？在星墜湖我就說過，無論什麼代價。”
小白猶豫了一瞬，終於點點頭。它銜住光之羽毛，全身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強烈，連黑色漩渦都被照亮了。
「以羈絆之名，」小白的聲音響徹天地，「時空，閉合！」
一道銀光如利劍般刺入漩渦中心。世界仿佛靜止了一秒，然後...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黑色漩渦被徹底粉碎！沖擊波向四周擴散，所過之處，黑霧如晨露般消散。翡翠島重新露出了碧綠的植被，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海面上。
小白帶着程小野緩緩降落在碼頭。程小野已經老得幾乎走不動路了，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小白變回鸚鵡大小，落在他肩上，輕輕蹭着他的臉頰。
“值得。”程小野沙啞地說，“看到你回來...真好...”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最後的意識裏，只感覺到小白溫暖的羽毛，和一滴落在臉上的溫熱液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