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黑暗。
程小野感覺自己在下沉,不斷下沉。湖水擠壓着胸腔,耳膜生疼,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窒息。某種奇異的力量包裹着他,像一層柔軟的薄膜,隔絕了水的侵蝕。
眼前突然亮起一點銀光。那光芒越來越近,逐漸擴大,最後化作一條光之隧道。程小野被吸入其中,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仿佛失去了重量。
“這是...哪裏?”
他試着活動手腳,發現自己漂浮在一個奇異的空間裏。四周是流動的銀色光帶,像無數條發光的河流交織在一起。遠處,隱約可見一個白色的光點。
「順着光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不是小白那種清脆的童聲,而是更加古老、更加威嚴,卻又帶着某種親切感。
程小野本能地向那白色光點遊去。隨着距離縮短,光點逐漸擴大,最後變成一扇由星光編織的門。門前站着一個人影——一個銀發白袍的老者,面容慈祥,眼睛卻和小白一樣,是純粹的黑曜石色。
“歡迎,契約者。”老者的聲音直接在程小野腦海中響起,“我是初代白凰的守護靈,在此等待了三千個春秋。”
程小野驚訝地發現自己能在這奇異空間裏說話:“小白...我的夥伴,它在這裏嗎?”
“它無處不在。”老者揮了揮手,周圍的銀色光帶突然變換,顯現出小白的身影——從最初在鳥市的籠子裏,到並肩作戰的畫面,最後是化作魔核的瞬間。
“它需要你。”老者指向星光之門,“穿過這道門,你將直面它的本源。但要記住——”
老者的話突然中斷,整個空間劇烈震動起來。銀色光帶被某種黑色物質污染,迅速變得渾濁。老者的身影也開始模糊。
“腐蝕之力...有人破壞了平衡...”老者的聲音斷斷續續,“快走...在通道關閉前...”
程小野沖向星光之門。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門扉的瞬間,一只黑色的手從虛空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腳踝!
“想救它?沒那麼容易!”黑袍人扭曲的面容在黑暗中浮現,“空想白凰的力量屬於霍恩大人!”
程小野奮力掙扎,但那只手像鐵鉗一樣牢固。星光之門開始閃爍,似乎隨時會消失。
“小野!”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程小野猛地抬頭,只見一只銀白色的巨鳥從門內飛出——是小白!不,比小白更加完美,更加威嚴,羽翼展開如同垂天之雲,頭頂的冠冕由星辰鑄就。
它俯沖而下,利爪精準地斬斷了那只黑手。黑袍人發出一聲慘叫,消失在混沌中。
“小白?”程小野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巨鳥。
巨鳥低下頭,黑曜石般的眼睛凝視着他。那一刻,程小野認出了那個眼神——雖然形態變了,但那確實是他熟悉的小白。
「快進來。」小白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時間不多了。」
程小野不再猶豫,跟着小白穿過星光之門。
門後是一個純白的空間,中央懸浮着一顆巨大的光球,表面流轉着無數金色符文。光球周圍環繞着七條鎖鏈,其中六條已經斷裂,只有最後一條還在苦苦支撐。
“這是...”
「我的本源核心。」小白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三千年前,初代白凰爲阻止時空裂縫擴散,將自己封印於此。我的血脈繼承了這個使命。」
程小野走近光球,發現上面布滿了細小的黑色裂紋,就像即將破碎的玻璃。最後那條鎖鏈也在劇烈晃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黑袍人說的鑰匙...就是指這個?”
小白點點頭:「他們想利用我的力量打開時空裂縫,召喚魔界生物。現在腐蝕之力已經侵入核心,如果再斷裂一條鎖鏈...」
程小野突然明白了:“所以你不能完全蘇醒!你在用最後的力量維持封印!”
「是的。」小白的聲音帶着歉意,「我本想永遠守護這個秘密,但你的契約之力太強,短暫喚醒了我。」
程小野看着那些黑色裂紋,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如果...如果我放棄契約,你能恢復力量嗎?”
小白震驚地看着他:「那意味着你將失去所有與我相關的記憶和能力!而且...」它猶豫了一下,「可能永遠無法再契約任何魔獸。」
程小野苦笑:“比起世界毀滅,這點代價算什麼?”
他伸出手,輕觸光球表面。刹那間,無數畫面涌入腦海——他第一次在鳥市見到小白,他們一起戰鬥,一起逃亡...那些歡笑、那些危險、那些並肩作戰的瞬間。
真的要忘記這一切嗎?
小白靜靜地看着他,黑眼睛裏閃爍着復雜的光芒。
程小野深吸一口氣:“告訴我該怎麼做。”
「把手放在最後那條鎖鏈上。」小白輕聲說,「念出解除契約的咒語:'以血爲引,以心爲證,歸還自由'。」
程小野照做了。當他的手觸碰到鎖鏈時,一陣劇痛傳來,仿佛有火焰在血管中燃燒。但他咬牙堅持,一字一頓地念出咒語。
“以血爲引,以心爲證,歸還自由!”
鎖鏈應聲斷裂,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光球上的黑色裂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最後一條鎖鏈重新變得堅固。
但程小野感到某種重要的東西正在從體內流失——記憶像沙粒般從指縫溜走。小白的樣子變得模糊,名字也開始遺忘...
“不!”他拼命搖頭,“至少讓我記住你的名字!”
小白的身影開始發光,逐漸變得透明。它最後看了程小野一眼,輕輕地說:「記住,當你看到白色的羽毛時,那就是我...」
強光爆發,程小野被推出那個奇異空間。他感覺自己又在水中上升,越來越快,最後——
“噗哈!”
程小野猛地沖出水面,大口喘息。他躺在湖邊淺灘上,渾身溼透,頭痛欲裂。天空中,一只通體雪白的巨鳥正在與一團黑霧搏鬥。
那是...什麼鳥?程小野困惑地想。他記得自己是爲了找什麼重要的東西來到湖邊,但具體是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程小野!”一個獨眼男子跑過來扶起他,“你沒事吧?”
程小野茫然地看着對方:“你是...?”
“青葉!你的向導!”獨眼男子——青葉——震驚地看着他,“你不記得了?”
程小野搖搖頭,太陽穴突突地跳。他隱約記得自己有個重要的夥伴,但名字和樣子都記不清了。只留下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像心裏被挖走了一塊。
天空中,白鳥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雙翼展開灑下無數銀光。黑霧被光芒驅散,露出裏面的黑袍人。他尖叫着墜落,掉進湖裏,激起巨大的水花。
白鳥盤旋一圈,最後落在程小野面前。它體型巨大,卻優雅得不可思議,每一根羽毛都像最上等的絲綢般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頭頂的冠冕,由星光編織而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程小野與它對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莫名熟悉,讓他心頭一顫。
“你是...?”
白鳥低下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一股暖流涌入心間,驅散了部分迷茫。雖然記不起具體細節,但程小野知道,這只美麗的生物對他很重要。
「契約已解,但羈絆永存。」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當你真正需要我時,只需呼喚——」
“小白?”程小野脫口而出。
白鳥——小白——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它展開翅膀,輕輕拍打兩下,然後沖天而起,在湖面上盤旋三圈,最後化作一道銀光消失在天際。
程小野望着它離去的方向,心中空落落的。他隱約記得自己曾經和它並肩作戰,記得它爲他擋下過致命一擊,記得它總是站在自己肩膀上...
但具體的記憶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紗,怎麼也抓不住。
“記憶封印...”青葉低聲說,“高階魔獸解除契約時的保護機制。”他扶起程小野,“走吧,先回營地。”
營地一片狼藉。黑袍人的襲擊破壞了大半裝備,所幸紅寶只是受了輕傷,正趴在一塊石頭上舔爪子。
程小野坐在熄滅的營火旁,努力回想失去的記憶。他記得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記得要尋找回家的方法,記得有個重要的夥伴叫小白...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模糊不清。
青葉遞給他一杯熱茶:“別勉強。記憶封印會隨時間慢慢鬆動。”
“那只白鳥...小白,它還會回來嗎?”程小野輕聲問。
青葉望着湖面:“空想白凰是時空的守護者。它現在必須去修復被黑袍人破壞的結界。”他頓了頓,“但你們之間的羈絆比契約更深厚。我相信它會回來找你。”
程小野摸了摸胸口,那裏空蕩蕩的——原本掛着什麼重要東西的感覺。他低頭一看,發現脖子上多了一條細細的銀鏈,末端掛着一片純白的羽毛。
“這是...?”
“白凰之羽。”青葉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敬畏,“最珍貴的禮物。它選擇了你,即使沒有契約。”
程小野小心地握住羽毛,感受着那柔軟的觸感。一瞬間,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小野...」
“我會等它回來。”程小野輕聲說,將羽毛放回衣領內,“無論多久。”
青葉收拾好剩餘的行李:“我們該下山了。魔獸山脈的夜晚不安全,尤其是經歷了剛才的能量波動。”
程小野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星墜湖。湖面恢復了平靜,銀藍色的湖水在夕陽下泛着金光。中央那塊白色岩石依然矗立,但似乎少了些什麼——那種神秘的氛圍消失了,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石頭。
下山的路比上山輕鬆許多。程小野的體力恢復得很快,但記憶的缺失讓他時不時陷入困惑。每當這時,他就會摸摸胸前的羽毛,那股溫暖的感覺總能讓他平靜下來。
夜幕降臨時,他們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個山洞過夜。紅寶抓了幾只野兔回來,青葉熟練地生火烤制。
“接下來去哪?”程小野問。
“白石鎮已經不安全了。”青葉翻烤着兔肉,“霍恩的殘餘勢力還在活動。我建議去東境群島,那裏有我的老師,或許能幫你恢復記憶。”
程小野想起夢中那片白色的沙灘和蔚藍的海水:“東境群島...聽起來不錯。”
他望向洞外的星空,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雖然失去了關於小白的記憶,但他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卻增強了。那些模糊的戰鬥片段,那些並肩逃亡的閃回,都在告訴他——這裏已經有了他無法割舍的東西。
“青葉,”程小野突然問,“馴獸師和契約獸之間,最強大的聯系是什麼?”
青葉思考了一會兒:“不是契約,不是力量,而是信任與羈絆。”他指了指程小野胸前的羽毛,“就像這片羽毛,它代表的是超越魔法約束的聯系。”
程小野握緊羽毛,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蘇醒。不是記憶,而是一種更原始的情感——無論相隔多遠,無論是否記得,那份羈絆永遠不會消失。
夜深了,程小野靠着岩壁沉沉睡去。夢中,他站在一片白色的沙灘上,遠處海天交界處,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正向他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