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那場短暫的、以錄音爲終結符的攤牌過後,家中徹底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李一諾像是被抽走了魂,大部分時間將自己反鎖在主臥裏,偶爾出來,也是眼神空洞,面色灰敗,不敢與陳景川有任何視線接觸。
那短短幾十秒的錄音,如同最鋒利的審判之刃,斬斷了她所有狡辯的可能,也徹底擊垮了她試圖維持的表面平靜。
陳景川則完全相反。攤牌之後,他心中那股灼燒的怒火和蝕骨的痛楚,仿佛找到了一個冰冷的出口,全部轉化爲了決絕的行動力。悲傷和猶豫被徹底摒棄,他像一個即將踏上戰場的士兵,冷靜地檢查着自己的武器和裝備。
他將那段關鍵錄音備份了多處,連同之前整理的財產清單、自己回憶梳理的時間線記錄(包括紀念日、闌尾炎事件等詳細經過)、以及張婷那通電話的通話記錄(他進行了錄音)等重要信息,全部整理到一個加密的文件夾裏。
然後,他預約了周偉律師的時間。
周偉的律師事務所位於市中心一棟高檔寫字樓裏,窗明幾淨,透着專業和嚴謹的氣息。與周偉私下見面時的輕鬆不同,此時的周偉穿着筆挺的西裝,表情嚴肅,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
陳景川坐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地將一個U盤推到他面前。
“周律師,這是我目前能收集到的所有材料和證據。包括一段錄音,一個潛在證人的線索,以及我個人陳述的事件經過和財產情況。”他的聲音平穩冷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商業項目。
周偉接過U盤,插入電腦,仔細地瀏覽起來。他看得很快,但關鍵部分,尤其是那段錄音,他反復聽了兩遍。辦公室裏只剩下鼠標點擊和錄音裏李一諾那清晰的聲音。
聽完之後,周偉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景川,”他開口,語氣是純然的法律分析,“首先,這段錄音非常關鍵。雖然私下錄音在證據效力上可能存在一些爭議,但在離婚訴訟中,尤其是用以證明夫妻感情破裂的原因時,法院通常會采納。它非常直觀地體現了你妻子對婚姻關系的漠視和對第三方的不當維護,這對你很有利。”
“其次,你提到的這位張婷,如果她願意出庭作證,或者至少提供一份書面證詞,證實她所看到的李一諾與那個實習生之間的異常親密舉止,可以與錄音形成證據鏈,進一步強化對方存在過錯的主張。”
陳景川認真地聽着,微微點頭。
“但是,”周偉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我們必須現實一點。目前的證據,足以讓法院相信你們感情確已破裂,判離的概率很大。然而,如果想爭取更有利的條件,比如在財產分割上要求對方少分甚至不分,或者坐實對方‘與他人同居’或存在‘重大過錯’……”
他頓了頓,身體前傾,壓低聲音:“最好能有更直接的,能證明他們之間存在超越普通朋友或同事關系的曖昧乃至不正當關系的證據。比如,更露骨的通訊記錄、親密照片或視頻、共同的住宿記錄、大額的非正常經濟往來等等。”
“目前的錄音和證人證言,主要證明的是你妻子精神上的出軌和冷落家庭,但物理上的越界證據,還比較薄弱。法院認定‘過錯’的標準有時很嚴苛。”周偉坦誠地說道,“當然,這不是必須的,現有證據爭取離婚和公平分割財產已經足夠。我只是告訴你,如果有,我們會更有優勢。”
陳景川沉默着,目光落在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上。更直接的證據?他何嚐不想。行車記錄儀、咖啡館監控,兩條路都被莫名其妙地堵死了。那個林梓軒,看似年輕單純,手段卻透着一股與他年齡不符的狡猾。
“我明白。”陳景川收回目光,看向周偉,眼神堅定,“這些證據,煩請你盡快整理,起草訴訟狀。我的訴求很明確:離婚,並依法公平分割財產。至於更多的,”他頓了頓,語氣冰冷,“盡力而爲,能挖到多少算多少。”
“好。”周偉幹脆地點頭,“既然你意已決,那我這邊立刻開始走程序。法院立案需要時間,大約一周左右,對方會收到傳票。”
“辛苦了。”陳景川站起身,與周偉用力握了握手。這一刻,他們不再是朋友,而是委托人與代理律師。
委托手續迅速辦妥。離開律師事務所時,陳景川感覺胸口那塊巨石仿佛被移開了一半。剩下的,是冰冷的決絕和一場即將到來的、必須打贏的仗。
幾天後,一個普通的下午。
李一諾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盯着電視裏毫無意義的節目畫面,腦子裏一片混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她愣了一下,有些遲鈍地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穿着快遞制服的陌生男人。
“您好,是李一諾女士嗎?有您的法院專遞,麻煩籤收一下。”
“法院……專遞?”李一諾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手指顫抖地接過那個厚厚的信封,籤下自己的名字,連快遞員什麼時候走的都沒注意。
她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信封。
裏面是幾份打印工整的法律文書。最上面一份,抬頭幾個黑色加粗的大字像冰錐一樣刺入她的眼簾——
——“民事起訴狀”
原告:陳景川。 被告:李一諾。 案由:離婚糾紛。
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她幾乎看不清,只覺得那些字眼像螞蟻一樣在紙上爬行:“感情破裂”、“被告與他人關系不當”、“錄音證據”、“證人證言”……
還有一張蓋着法院紅色大印的傳票,明確告知她案件的案號、開庭時間、地點以及她的權利義務。
白紙黑字,公章赫赫。
這不是嚇唬她,不是威脅她,而是動真格的!陳景川真的把她告上了法庭!他要通過法律程序,強制解除他們的婚姻關系!
巨大的恐慌和難以置信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吞沒。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腳冰涼,幾乎站立不穩。她一直以爲,無論吵得多凶,陳景川最終都會心軟,都會原諒她,就像過去很多次那樣。
她從未想過,他會如此決絕,如此不留情面!
巨大的恐懼和崩潰讓她失去了理智,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瘋狂地找出手機,手指哆嗦得幾乎握不住,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對面傳來陳景川冰冷平靜的聲音,背景音很安靜,似乎是在工作室。
“陳景川!”李一諾的聲音尖利得破音,帶着劇烈的顫抖和哭腔,“你什麼意思!你竟然真的去法院起訴我?!你收到傳票了嗎?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她語無倫次地吼着,淚水模糊了視線,巨大的絕望讓她幾乎窒息。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只有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然後,陳景川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冰冷得像一塊淬火的鋼鐵,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她的耳膜上,也砸碎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意思就是,法庭上見。”
嘟…嘟…嘟…
忙音響起,他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李一諾僵在原地,握着手機的手臂無力地垂下,聽筒裏傳來的忙音像是對她最後的宣判。法院傳票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她順着門板,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無聲的恐懼和絕望,終於徹底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