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傳票帶來的巨大沖擊,讓李一諾徹底陷入了崩潰和恐慌。她把自己關在家裏,哭得撕心裂肺,巨大的絕望和無助感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在情緒稍微平復一些後,求生的本能讓她抓起了手機,第一個想到的求救對象,就是自己的母親。
電話接通,聽到母親熟悉聲音的那一刻,李一諾所有的委屈、害怕和後悔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哭訴着事情的經過——當然,是從她精心篩選和美化後的角度。
在她的描述裏,陳景川變得冷漠多疑、脾氣暴躁、毫無信任,僅僅因爲她好心照顧了一個“無親無故”、“單純可憐”的實習生,就捕風捉影、大動幹戈,甚至不惜錄音、起訴,要把她逼上絕路。她極力淡化了自己與林梓軒之間那些越界的細節,將一切歸咎於陳景川的“誤解”和“無情”。
李母在電話那頭聽得又急又氣,心疼女兒的同時,也對女婿生出了極大的不滿。她安撫了女兒好一陣,保證會去找陳景川談談,這才勉強讓李一諾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
於是,當天晚上,陳景川在工作室加班整理地標項目最終方案時,接到了嶽母打來的電話。
看着屏幕上跳躍的“媽”字備注,陳景川的目光沉靜如水,沒有意外,也沒有波瀾。他大概能猜到這通電話的來意。他深吸一口氣,按了接聽鍵,並將手機稍稍拿離耳邊。
果然,電話剛一接通,李母刻意放軟的、帶着擔憂和勸解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音量卻不低:“景川啊,是我,媽。哎呦,我剛跟一諾通完電話,這孩子哭得呀,眼睛都腫成核桃了,我這心裏跟着揪得慌……你們小兩口這到底是鬧的哪一出啊?怎麼還鬧到法院去了呢?有什麼事不能關起門來自己好好說,非要讓外人看笑話?”
陳景川沒有打斷,只是安靜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李母聽他不吭聲,繼續打着感情牌,語氣更加語重心長:“景川啊,媽知道,你工作忙,壓力大,可能最近對一諾是有點疏忽。一諾呢,有時候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做事可能沒那麼周到,但她心眼不壞,就是太善良了,容易相信人。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從大學到現在,多不容易啊!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聽媽一句勸,兩口子過日子,磕磕絆絆很正常,哪有舌頭不碰牙的?退一步海闊天空。你是個男人,心胸開闊點,別跟她一般見識。那法院傳票嚇死人了,趕緊去撤了,好好回家跟一諾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後咱們好好過,行不行?”
陳景川聽着嶽母這番完全偏向女兒、將責任輕描淡寫歸結爲“疏忽”和“小孩子脾氣”的勸說,心底那片冰原越發寒冷堅硬。他等嶽母說完,才開口,聲音禮貌卻疏離,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媽,”他稱呼未變,語氣卻已不同,“謝謝您的關心。但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樣,也不是一句‘誤會’或者‘小孩子脾氣’就能概括的。”
他頓了頓,選擇了一種相對保留的說法:“一諾和那位實習生的交往,已經嚴重超出了正常同事和普通朋友的界限,多次踐踏了我的底線,也徹底破壞了我們之間的信任。這段婚姻,已經無法繼續了。”
李母在電話那頭顯然急了,語氣立刻發生了變化,從勸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和施壓:“景川!你怎麼就這麼犟呢!什麼底線信任的,說那麼嚴重!一諾都跟我說了,她就是好心幫幫同事,是你自己想多了!就算……就算她真有哪裏做得不對,你當丈夫的就不能大度一點?非要鬧上法庭?”
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你知不知道離婚對一個女人名聲影響有多大?這要是傳出去,你讓一諾以後怎麼做人?讓我們老李家臉往哪兒擱?景川,你得爲一諾想想,爲我們家想想啊!”
這番話說得已經有些不顧情面,隱隱帶着道德綁架的意味。仿佛他堅持離婚,就是不顧妻子名聲、不念嶽家情分的罪人。
陳景川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到了這個時候,對方首先考慮的,依然是李一諾的名聲,李家的臉面,而不是去探究女兒究竟做了什麼,才會讓丈夫如此決絕。
他最後一點對長輩的客氣也消耗殆盡,語氣變得更加清晰和冷硬:“媽,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正是因爲替她着想,才選擇通過法律途徑給彼此一個了斷,而不是繼續無休止地爭吵和互相折磨。”
“至於名聲和臉面,”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嘲諷,“早在她和別人‘親近’到讓外人打電話來提醒我的時候,在她爲了別人一次次忽略這個家的時候,這些東西,她可能就已經不太在意了。”
“抱歉,我這邊還有工作要忙。訴訟的事情,我的律師會跟進。再見。”說完,他不等對方回應,徑直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的瞬間,世界清靜了。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孤寂感卻悄然襲來。仿佛他剛剛親手斬斷了與過去世界最後一絲溫情的聯結。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進。”
孫昊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份剛打印出來的項目預算表。他看了眼陳景川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冷峻和疲憊,以及扔在桌上的手機,挑了挑眉:“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又是家裏的事?”
陳景川嘆了口氣,沒有隱瞞:“剛和一諾她媽通完電話。”
孫昊瞬間了然,他走過來,將預算表放在桌上,拖過椅子坐下,表情變得認真起來:“真走到起訴這一步了?”
“嗯,材料都遞交了,她應該已經收到傳票了。”陳景川點點頭。
孫昊沉默了幾秒,沒有像嶽母那樣勸和,而是用力拍了拍陳景川的肩膀:“兄弟,既然決定了,就別多想。長痛不如短痛。有些坎兒,是邁不過去的,強行綁在一起,只會互相折磨,最後那點情分都磨沒了,還不如趁早放手,各自安好。”
他的支持簡單直接,卻帶着朋友間最實在的理解。“我雖然不清楚具體細節,但我信你的人品和判斷。你不是那種沖動的人,能讓你走到這一步,肯定是沒法忍了。”
陳景川聽着這截然不同的話語,心中那口被嶽母的話堵住的鬱氣,終於稍稍疏解了一些,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意。
孫昊頓了頓,壓低聲音,語氣變得更具針對性:“不過,景川,既然鬧到法院了,有些事你就得提前防着點。感情沒了,現實問題得處理好。你的婚前財產,還有工作室的股權,這些可是實打實的東西,務必梳理清楚,該公證的公證,該做資產隔離的做隔離,別到最後感情受傷,錢袋子還吃虧。”
他以合夥人的身份,冷靜地提醒着最實際的問題:“工作室是咱們的心血,也是你未來的立身之本,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
陳景川看着孫昊,點了點頭。這才是真正爲他着想的朋友,不空談感情,而是在他做出決定後,支持他,並提醒他保護好自己的切身利益。
“我知道,已經在整理了。謝謝。”陳景川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感激。
“謝什麼,咱們之間不說這個。”孫昊擺擺手,站起身,“需要幫忙隨時開口。項目這邊你也放心,有我盯着。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
孫昊離開後,辦公室裏重新恢復了安靜。
陳景川看着電腦屏幕上復雜的建築模型,又看了看旁邊打開的財產文件清單。一邊是充滿挑戰和希望的未來事業,一邊是冰冷破碎亟待切割的過往婚姻。
嶽母的施壓讓他心寒卻也更加堅定,而朋友的理性支持則讓他感到一絲慰藉和前行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將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現在的他,沒有時間沉溺於情緒,他必須同時打好兩場仗——一場是爲了結束過去,另一場,則是爲了開啓新生。而這兩場仗,他都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