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數據恢復結果的那兩天,陳景川的心始終懸着一根線。他強迫自己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地標項目的最終沖刺上,用高強度的工作麻痹神經,但偶爾的走神和下意識查看手機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那家數據恢復中心的技術員打來電話時,陳景川正在和團隊核對最後的材料清單。他示意會議暫停,拿着手機快步走到走廊盡頭。
“陳先生嗎?您那個存儲卡的數據恢復有結果了。”技術員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一種完成工作後的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怎麼樣?”陳景川的心提了起來,聲音下意識地繃緊。
“情況比預想的稍微好一點,但也沒好太多。”技術員客觀地陳述,“視頻文件基本全軍覆沒,無法修復。音頻部分恢復了一些碎片,大概有七八段,時長都很短,十幾秒到一分鍾不等,而且部分音頻質量不太穩定,有雜音。”
陳景川的心沉了一下,但還是追問道:“內容呢?能聽清是什麼嗎?”
“內容……我大致聽了一下,”技術員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似乎帶着點尷尬和公事公辦的克制,“好像都是一些……日常行車時的對話片段。具體內容您最好自己來確認一下。數據已經導出來了,放在一個加密文件夾裏。”
日常行車對話?陳景川皺起眉。是了,記錄儀通常只在車輛啓動和發生震動時才會持續錄制。如果李一諾真的用車載過林梓軒,並且途中有過對話,那這些碎片很可能就是……
“好,我馬上過去。”陳景川掛斷電話,甚至來不及回會議室詳細交代,只跟助理說了聲有急事外出,便抓起車鑰匙匆匆離開。
再次來到數據恢復中心,技術員將一個普通的U盤遞給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專業平淡:“所有恢復出來的音頻片段都在裏面了。您回去自己聽吧。”
陳景川接過那個輕飄飄的U盤,卻覺得它重逾千斤。這裏面,或許就藏着能將一切蓋棺定論的最終證據,也或許,只是一堆無用的噪音。
回到車上,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而是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將U盤插入,點開了那個唯一的文件夾。
裏面果然躺着七八個音頻文件,命名混亂,像是系統自動生成的代碼。他深吸一口氣,戴上了耳機,隨手點開了第一個文件。
刺啦的電流聲和模糊的車流噪音率先涌入耳中,然後是斷斷續續的音樂聲——是李一諾常聽的那個電台。接着,一個年輕男聲模糊地響起,似乎在抱怨工作上的什麼小事,語氣隨意。李一諾偶爾嗯啊地應兩聲,聽起來心不在焉。
典型的路途閒聊,沒什麼價值。陳景川快速拖動着進度條,瀏覽着這些碎片。
接連幾個文件,內容都大同小異,多是關於工作、天氣、或者一些無關痛癢的吐槽。希望似乎再次落空。就在他幾乎要失去耐心時,一個時長稍長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點開播放。
開始的幾秒依舊是行駛中的噪音。然後,音樂聲被調小了一些。
林梓軒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來,帶着一種刻意拖長的、近乎撒嬌的語調:“一諾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真的,比我家裏人對我都好多了~”
耳機裏,李一諾似乎輕笑了一聲,語氣輕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傻話,家裏人對你才是真心的好。”
“才不是呢!”林梓軒的聲音抬高了一些,帶着年輕人特有的執拗和甜膩,“他們根本就不理解我,就知道給我壓力…哪像你,又幫我解決工作難題,又帶我吃好吃的,還這麼耐心聽我嘮叨……一諾姐,你簡直就是我心裏最完美的那種人,又漂亮又溫柔又能幹!”
這段話,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倏然鑽入陳景川的耳中,盤踞在他的心髒上,緩緩收緊。
他聽得出來,林梓軒的語氣裏充滿了試探和刻意的討好,那種超越普通上下級甚至朋友界限的親昵,幾乎要溢出耳機。而他將李一諾與“家裏人”對比,並貶低家人、抬高李一諾的行爲,更顯得居心叵測。
而李一諾的反應呢?
她沒有嚴肅地糾正他這種不恰當的比較和近乎冒犯的家庭評價,沒有拉開距離。她只是又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絲被恭維後的受用和慣常的縱容,然後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回應道:
“盡瞎說”……
這種帶着寵溺意味的責備,這種模糊的、不徹底的態度,在這種曖昧的語境下,本身就是一種默許和鼓勵!
陳景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握着鼠標的手指因爲用力而骨節泛白。這段錄音,雖然依舊沒有赤裸裸的背叛宣言,但其間流淌的那種黏膩曖昧的氛圍,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
他強壓着立刻砸掉電腦的沖動,手指顫抖着,點開了最後一個,也是文件名最雜亂的一個音頻文件。這個文件錄制環境似乎很安靜,幾乎沒有背景噪音和音樂聲,車輛應該是處於靜止狀態。
一開始是幾秒的沉默。
然後,林梓軒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近,更清晰,語氣裏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關切:“一諾姐,你別動……你脖子後面,好像有點曬紅了,是不是今天下午在工地曬的?”
李一諾似乎愣了一下,聲音有些慵懶:“啊?是嗎?我沒注意。”
“真的,有點紅。”林梓軒的聲音更近了,仿佛湊到了耳邊,“我這好像有支薄荷藥膏,清涼鎮痛的,我幫你塗一點吧?不然晚上該疼了。”
“不用了吧……”李一諾的聲音裏有一絲極其微弱的猶豫。
“沒事兒,很快就好了。”林梓軒的語氣自然又堅持,仿佛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小事。
接着,耳機裏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窸窣聲,像是擰開藥膏蓋子的聲音,然後是更長時間的、衣物細微摩擦的聲響。
李一諾似乎極其輕微地吸了一口氣,發出一點類似“嘶”的氣音,不知道是因爲藥膏的冰涼,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整個過程中,沒有人再說話。但那短暫的幾秒鍾,那清晰的窸窣聲和那聲輕微的吸氣,卻在陳景川的腦海裏構建出一幅無比清晰、也無比刺眼的畫面——
在狹小的車廂空間裏,在停下的車中,一個年輕男人,正俯身靠近他的妻子,手指沾着藥膏,親密地、仔細地塗抹在她後頸的皮膚上。而他的妻子,並沒有堅決地推開他。
沒有更過分的對話,沒有更越矩的行爲。
但這種程度的親密,這種已然突破正常社交安全距離的觸碰和照顧,發生在兩個聲稱只是“同事”和“姐弟”的男女之間,其意味,不言自明!
咔嚓。
陳景川手指下意識用力,竟然將手邊的一支籤字筆硬生生捏斷了。斷裂的塑料碎屑刺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卻遠遠不及他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土地再次被撕裂的萬分之一。
他猛地摘下耳機,像是甩掉什麼極其肮髒的東西,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冰冷的鐵鏽味。
夠了。
已經足夠了。
這些碎片化的音頻,一段比一段清晰,一段比一段致命。它們拼湊出的真相,遠比任何猜疑和指控都更加有力,更加殘忍。
他關掉電腦,拔出U盤,將其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終審判的權柄。
所有的猶豫、不忍、甚至最後一絲潛藏的痛楚,在這一刻,徹底蒸發殆盡,只剩下冰冷的、純粹的決絕。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周偉律師的電話,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
“周律師,我拿到了新的音頻證據,比之前那段更直接。” “麻煩您盡快過來一趟,或者給我一個安全的傳輸方式。” “我希望,下一次開庭,就能徹底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