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尋聲望去。
一道玄色身影裹挾着夜風,縱使臉色蒼白也不掩風采。
他大步邁進院門,腰間羊脂玉佩撞出清脆聲響,腳步匆忙。
挨了三十六鞭,還能走得這麼快,沈令儀後悔沒打死他!
傅臨舟與她目光相對,又掃過石嬤嬤,隨後掠過滿院橫七豎八的箱籠。
沈令儀帶來的紫檀木嫁妝箱,壓着秦琬琬的描金匣子,像極了此刻劍拔弩張的形勢。
傅臨舟聲音裏裹着火氣,
“沈氏!你今日鬧得還不夠嗎?這是琬琬自小住慣的地方,就這麼容不下她?”
方才聽小丫鬟說伯夫人要強占表姑娘的鳳棲閣,他連傷口換藥都顧不得,披上鬥篷就往這邊趕。
此刻站在寒風裏,後背的鞭傷火辣辣地疼,像有千萬根銀針在血肉裏鑽。
可比起這皮肉之苦,更讓他心口發顫的是,祠堂裏跪着的秦琬琬,她怕黑怕冷,此刻怕是已經膝蓋青紫。
沈氏這個賤婦,卻要連她的住所也搶走!
沈令儀眉眼不動,像是沒聽見他話裏的質問:“我自小住慣的地方在定北侯府,比這破院子強上百倍。伯爺若容不下我,我回定北侯府便是。”
傅臨舟被她這輕飄飄的話,刺得心頭一跳。
他想起今日在書房,沈令儀當着所有賓客的面,逼他下跪道歉的模樣。
那雙鳳眼裏淬着的寒光,與此刻如出一轍。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壓下心頭的躁意,聲音刻意放柔,“倚紅院...也不差。”
說着瞥向西北角那片低矮院落,“清靜些。”
沈令儀忽然輕笑出聲,沒給他留半分臉面:“既說倚紅院不差,便讓秦姨娘住過去吧。她懷了身子,靜點好!”
“聽說這‘倚紅院’三個字,還是秦姨娘親自題的,必然是心頭所愛。讓她自己享受這份雅意。”
“你!”傅臨舟臉色驟變,她竟然知道了。
可是他哪裏舍得讓琬琬,去住那樣侮辱人的院子,院落低矮破舊,黃土滿天飛,他自己過去也偏僻難行。
哪比得上觀棲閣舒服?
東梢間的暖閣裏燒着地龍,窗紗上繡着並蒂蓮,連床褥都是江南進貢的蠶絲被,全是按琬琬的喜好置辦的。
琬琬打小是他傅家的金銀養大的,住這金尊玉貴的觀棲閣,他都覺得委屈了她。
可現在,沈令儀道破了真相,他有些心虛,有好硬把她打發回倚紅院。
他思來想去,還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敲打沈令儀。
“沈氏!你是新婦,初來乍到,總要給自己留些後路...否則會吃虧的。”
沈令儀不屑:“伯爺記性真差,我說過了,誰讓我吃虧,我就讓誰吃屎。”
“我是低嫁,若是低嫁還要吃苦吃虧,那我不如改嫁高門算了。”
經過兩世,她一度認爲,是個門第就比永安伯府強。
她重活一世,自然不會爲了這群垃圾,委屈自己。
傅臨舟氣地一甩袖子,不小心牽扯到了背上的傷口,痛得齜牙咧嘴,連連抽氣。
她就那麼想離開伯府?
她讓自己丟這麼大的人,不人盡其用,怎麼能放她走?
休想!
這個女人確實很難對付!
準備好的假孕藥,他不想用了!
他像頭野狼盯着獵物一樣,鎖緊了沈令儀,他要假戲真做!
讓她真的懷上孩子,有孩子牽制,看她還能像現在這麼囂張,說走就走!
到時候還不是任他拿捏?
沈令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想着快些解決住的地方。
好好睡一覺。
“快些把東西搬到庫房。把西梢間收拾出來,我今晚住那。另外,秦姨娘的所有東西都扔到倚紅院。”
她不稀罕秦琬琬的東西,更不會住秦琬琬住過的東梢間,那屋裏有渣男賤女的氣息,連帳幔上都繡着交頸鴛鴦,想想就惡心。
雪嬋帶着人馬上忙碌起來,執行力非常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快而不亂。
石嬤嬤眼珠子骨碌一轉,動都沒動。
倚紅院那種地方,怎麼能讓她的表姑娘去住,表姑娘那樣不染塵埃的人。
表姑娘怕黑,倚紅院那樣偏僻,去趟老夫人院裏,都要走上小半個時辰,最關鍵的是還離伯爺的院子那麼遠。
“伯爺,夫人,表...”
章嬤嬤一記眼刀殺過來。
“石嬤嬤,別喊錯了稱呼,聘妾書都寫了,你還口口聲聲表姑娘!懂不懂規矩,下次再叫錯了,我第一個不饒你!”
石嬤嬤在宮裏待過,最懂形勢比人強的道理,“前些日子,姨娘請慈恩寺的通成道長推算過命格。”
“道長說秦姨娘命屬離火,最宜住在向陽溫潤之地,西北方向寒氣重,久居恐傷了腹中胎兒。”
她沖沈令儀福了福身,“到底要顧着伯爺的骨血周全。”
一番話說下來,不軟不硬,半句都沒提不搬到倚紅院的事。
但又每個字都在拒絕沈令儀的命令,非常圓滑地守住了秦琬琬的院子。
若是沈令儀再堅持,就是她容不下秦姨娘,謀害伯府的子嗣。
石嬤嬤老謀深算,得意地看着沈令儀和章嬤嬤,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人被架到火堆上烤,通常只有等着被燒成灰這一條路。
章嬤嬤頓時皺起了眉頭。
石嬤嬤這個老貨,真是卑鄙無恥,什麼狡猾的招數,都敢往外使。
怪不得秦姨娘表面單純無辜,內裏那麼自私,不達目的不罷休。
姑娘的新婚夜,她就敢勾搭伯爺,給姑娘難堪。
整日與石嬤嬤這樣的人在一起,近墨者黑,歹竹奶不出好筍。
石嬤嬤罵完了,一時也沒想到好辦法,又怕沈令儀真的吃虧,環顧四周,準備抄家夥直接拼命。
然而,沈令儀扯住她。
唇角微勾輕咳兩聲,身子微微一晃,立刻依偎進章嬤嬤懷裏,整個人顯得嬌弱無力,眉眼間瞬間染上幾分病色。
章嬤嬤會意,當即扶住她,高聲說道:“夫人!您怎麼了?”
沈令儀順勢捂住心口,聲音細弱:我頭有些暈,怕是遭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沖撞。”
主仆倆眼神交匯。
章嬤嬤立刻會意。
接過話頭,語氣中帶着鋒芒:
“大婚前,夫人請慈恩寺的無極道長批過命格,說是夫人自小身子孱弱,性子綿軟,最易受命硬之人沖撞。久處易驚易病,日子久了,恐傷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