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開始清理戰場,搶救傷員,收攏俘虜。龍達走出倉庫,來到碼頭上。眼前是蔚藍的大海,以及即將成爲暹羅軍隊生命線的深水泊位。海風吹拂着他年輕卻已歷經風霜的臉龐。
拿下了,下一步,就是等待來自海上的補給和支援。戰爭的態勢,將由此開始扭轉。
攻克戈公港的勝利喜悅是短暫而昂貴的。暹羅軍隊立刻意識到,他們奪取的不僅僅是一個港口,更是一個巨大的靶子。部隊迅速轉入守勢,工兵和步兵們拼命利用港口的建築和繳獲的材料加固防御工事,布置雷區,建立警戒哨。M48坦克被部署在關鍵路口,炮口警惕地指向可能來敵的方向。
海面上,暹羅海軍的巡邏艇開始出現,與美國援助的運輸船隊進行對接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進行。第一批寶貴的彈藥、藥品和食品即將通過海上生命線送達,這無疑是強心劑。
然而,交趾軍隊的反撲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更凶猛。他們顯然深知戈公港失守的戰略意義,從北部戰線和縱深地區緊急抽調了精銳部隊,在裝甲車輛和猛烈炮火的掩護下,對港口外圍發起了潮水般的連續進攻。
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新升起的暹羅國旗在硝煙中劇烈飄蕩,港口剛剛沉寂的槍炮聲再次以更大的分貝咆哮起來。交趾軍的步兵在坦克和迫擊炮的支援下,一波接一波地沖擊着暹羅軍倉促建立起來的防線。許多陣地數易其手,雙方士兵在殘垣斷壁間展開慘烈的拉鋸戰和肉搏戰。
龍達副連長率領他的排堅守在港口西北側的一處關鍵倉庫區。這裏成爲了交趾軍重點攻擊的目標之一。戰鬥最激烈時,敵人甚至一度突破了外圍障礙,沖入了倉庫內部。
“堵住缺口!不能後退!”龍達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他手中的步槍槍管過熱,幾乎無法握持,只能換用手槍和手榴彈繼續戰鬥。差彭的機槍槍管打紅了一次又一次,阿南的精準射擊不斷將冒頭的敵軍軍官和火箭筒手點名清除。他們依仗着對地形的熟悉和頑強的意志,硬生生扛住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就在戈公港保衛戰進行到最殘酷、暹羅軍壓力倍增、幾乎快要難以支撐的時刻,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如同旋風般通過無線電和更高層的通報傳遍了整個戰場,帶來了難以置信的轉折:
北方地區大國正式對交趾國發動了大規模軍事行動!
著名的反擊戰爆發了!北方鄰居以排山倒海之勢,從東北,西北兩個方向突入越北地區,直搗黃連山、高平等戰略要地,兵鋒銳不可當!
這個消息對於在戈公港苦戰的暹羅軍隊來說,不啻於天降神兵。幾乎在一夜之間,交趾軍對戈公港的凶猛攻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猛獸,驟然減弱,然後迅速停止了。
前線偵察和無線電監聽確認,圍攻戈公港的交趾部隊正在倉促撤退!他們接到了最高級別的命令,必須立刻、不惜一切代價回援北方,去應對那個強大得多、致命得多的“北方巨熊”的致命一擊。交趾國的戰爭機器陷入了兩面作戰的絕境,其部署在暹(泰)柬方向的精銳主力被迫北調,再也無力對暹羅發動大規模的戰略性反擊。
戈公港守住了。暹羅王國的西南邊境轉危爲安,海上補給線得以暢通。戰爭的天平,因爲北方鄰居的強勢介入,發生了決定性的傾斜。
然而,戰爭的結束並非以徹底的勝利和和平宣告到來,而是逐漸演變成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僵持和消耗。交趾軍隊在被迫主力北調的同時,在其控制的真臘境內,尤其是邊境地區,實施了極其惡毒的策略——焦土政策和大規模布雷行動。
他們埋設了數量驚人的、各種型號的地雷(防步兵雷、防坦克雷、詭雷),遍布於道路、田野、叢林、甚至村莊周圍。他們訓練和扶持殘存的傀儡政府的軍隊以及其他親交趾的武裝,對暹羅軍控制的區域、交通線和親暹羅的村莊進行無休止的偷襲、破壞和恐嚇。
這片飽受戰火摧殘的土地,並未迎來寧靜,反而陷入了另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災難之中。地雷使得農田無法耕種,道路無法安全通行,無數無辜的平民(真臘人和暹羅人)被炸斷肢體甚至失去生命。遊擊戰使得安全區永無寧日,冷槍、伏擊和綁架事件層出不窮。
龍達王子站在戈公港的碼頭上,看着來自祖國的運輸船卸下物資,也抬下新的傷員。海風依舊,但帶來的不再是希望,而是夾雜着遠處零星槍聲和地雷爆炸聲的沉重。
作爲穿越者,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前世看過的那些電影畫面:劉德華在《投奔怒海》中所展現的越南戰後瘡痍與悲情,《英雄本色3》中夕陽下的槍戰與無奈,還有那首旋律悲愴的《亞細亞的孤兒》…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
這首歌的歌詞如同詛咒般縈繞在他心頭。真臘,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不正像一個被大國博弈和戰爭無情蹂躪的孤兒嗎?而暹羅,雖然暫時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入侵,卻也深陷在這片泥潭之中,承受着漫長的放血。
他看到的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僵持,更看到了這片美麗而富饒的土地如何在仇恨、地雷和遊擊戰的毒害下,一步步走向更深的苦難和荒蕪。勝利的代價,是如此沉重而漫長。他這位來自異世的王子,肩負着指揮官的職責,不僅要帶領士兵們應對無休止的冷槍和地雷,更要面對這宏大而悲愴的命運漩渦,思考着真正的出路究竟在何方。戰爭的形式已經改變,但殘酷的本質,從未離去。
戈公港的血腥拉鋸戰和整個東部邊境線上的地雷戰、遊擊戰,逐漸演變成了一場漫長而消耗國力的僵持。暹羅軍隊雖然守住了關鍵陣地並確保了海上通道,但每天都仍要付出傷亡代價,卻難以取得決定性的進展。前線變成了一個吞噬生命和資源的泥潭。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一紙來自最高統帥部、並經國王親自批準的調令,送到了仍在戈公港附近帶領部隊執行排雷和反遊擊任務的龍達(鄭小白)中尉手中。
調令內容令他愕然:即刻卸任前線軍職,返回曼谷,作爲暹羅王國高級訪問團的核心成員之一,赴美利堅合衆國進行爲期數月的正式訪問,其後,他將進入美國一所頂尖大學進行爲期兩年的深造學習。
“在這個時候離開?”龍達的第一反應是抗拒。他的戰友們還在這裏浴血奮戰,每天與看不見的地雷和神出鬼沒的遊擊隊周旋,他無法接受自己就這樣“臨陣脫逃”,去往萬裏之外的安全國度。
前來傳達命令並與他交接的是一位總參謀部的資深上校。上校看着他,語氣嚴肅而深沉:“中尉,這是命令,更是戰略。戰爭不僅僅是前線的廝殺。王國需要你在另一個戰場上爲國效力。”
上校進一步解釋:“美國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盟友,他們的持續援助關乎戰爭的最終結局。此次訪問團級別很高,由炳·廷素拉暖將軍親自帶隊。你的參與,尤其是你作爲一位從最前線血戰中歸來的‘英雄王子’,具有無可替代的象征意義和公關價值。你需要讓美國政界、軍方和公衆看到,他們的支持沒有白費,暹羅的戰士正在英勇戰鬥,並且暹羅的未來,需要像你這樣既經歷過實戰又接受過最先進教育的領導者。”
“而且,”上校壓低了聲音,“真正的戰爭遠未結束。我們需要學習,學習如何應對這種新型的、混合了正規戰、遊擊戰和心理戰的復雜沖突,學習如何重建和穩定。美國擁有我們急需的知識和經驗。你去那裏,不是休假,而是去汲取未來帶領王國走向勝利與和平所需的力量和智慧。”
龍達沉默了。他明白了這其中的深意。他的戰場,暫時從真臘邊境的雨林和雷場,轉移到了國際政治的舞台和知識的殿堂。
管對突然離開生死與共的戰友感到不舍和些許困惑,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龍達迅速整理行裝,在戰友們(尤其是差彭和阿南)復雜的目光注視下,登上了返回後方的直升機。
從邊境彌漫的硝煙和潮溼的雨林,回到曼谷王宮的富麗堂皇與寧靜,巨大的反差讓龍達一時有些恍惚。但他沒有時間休息,風塵仆仆的他,換上一身整潔的軍常服,便首先前往恰克裏宮覲見國王。
國王在偏殿接見他,對他在前線的英勇表現和卓越指揮給予了高度肯定。但國王的話語重點,已經從他過去的戰功,轉向了未來的使命。
“龍達,我的好兒子。你在前線的經歷無比寶貴,它讓你深刻理解了戰爭的本質和我們面臨的挑戰。”國王的目光睿智而深遠,“但現在,王國需要你在另一個層面發揮作用。單純的軍事僵持無法帶來最終的勝利,我們需要更廣闊的國際視野、更先進的知識和更穩固的盟友關系。”
國王略微停頓,繼續說道:“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派你加入即將赴美的暹羅高級軍事代表團。你需要將前線的真實情況、我們面臨的困難,尤其是地雷和遊擊戰帶來的非傳統安全威脅,清晰地傳達給我們的美國盟友,並深入了解和學習他們應對此類挑戰的經驗與技術。”
“兒臣明白。”龍達沉聲應道。他理解了,這是將他從戰術執行者向戰略思考者和溝通者轉變的關鍵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