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覲見國王之後,龍達被告知國王與王後希望在更私人的場合與他共進晚餐。這並非正式國宴,而是在國王私人起居區域旁一處小巧而雅致的花廳內進行。氛圍明顯比正式覲見時更爲輕鬆,但仍保持着王室的優雅與分寸。

一同出席的還有他的幾位兄長和姐姐。龍達在宮廷長廊遇到了他的王兄和王姐。

王兄的問候依舊帶着公式化的熱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龍達,辛苦了。前線的情況我們都聽說了,很是凶險。如今回來就好,曼谷更需要你這樣的青年才俊。”話語中暗示着他應更專注於首都的政治舞台而非邊境的戰場。

王姐則仔細端詳着龍達,眼中滿是擔憂:“聽說你好幾次遇險?看到你平安回來,我才放心。戰爭太可怕了,你不該總是沖在最前面。”

龍達恭敬回應,保持着應有的禮節。

當龍達步入花廳時,國王已卸下了部分威嚴,穿着相對舒適的宮廷常服,正與王後低聲交談。王後陛下氣質雍容華貴,眉宇間充滿了慈愛與關切。看到龍達進來,她立刻站起身,眼中瞬間盈滿了水光。

“龍達,我的孩子……”王後快步上前,不顧禮儀地輕輕擁抱了他一下,然後雙手捧着他的臉,仔細端詳,“快讓母親看看……瘦了,也黑了,但眼神更堅定了……聽說你受了傷,傷在哪裏?還疼嗎?”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母親獨有的、毫不掩飾的心疼。

龍達心中一暖,恭敬地行禮:“讓母後掛心了,只是一些皮外傷,早已痊愈,並無大礙。”

“在前線哪裏會只是小傷,”王後嗔怪道,拉着他到餐桌旁坐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今晚要多吃些,我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幾道菜。”

國王坐在主位,微笑着看着這一幕家庭溫馨的場景,但龍達能感覺到,父親那睿智的目光始終在審視着自己,那目光中有親情,更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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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陀耶時期宮廷文學《帕羅賦》(Phra Law)

“君王若恃強凌弱,終將失道寡助;

國家若窮兵黷武,必致民窮財盡。

武備非爲征戰,乃止戈之用;

仁政廣施四方,方爲不朽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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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在相對溫馨的氛圍中進行。王後不斷詢問龍達在生活上的細節,擔心他吃不慣前線的夥食,睡不慣營地的床鋪,絮絮叨叨地充滿了母親的關愛。龍達一一耐心回答,報喜不報憂,只挑些軍中趣事和戰友之情說來寬慰母親。

當晚餐進行到後半段,仆役們撤下大部分餐具,奉上清茶後,國王才緩緩開口,將話題引向了更深的方向。

“龍達,”國王的聲音平和卻自帶分量,“你母親心疼你,這是人之常情。但我知道,你經歷的遠不止生活上的艱苦。告訴我,經過這番歷練,你對王國面臨的局勢,有何更深的認識?”這不是考問,而是一種傾聽和引導,仿佛一位導師在詢問遊學歸來的弟子。

龍達放下茶杯,坐直了身體,他知道這才是今晚“家宴”的核心。他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在前線與後方思考的脈絡,謹慎地回答:“父王,母後。兒臣深切體會到,現代戰爭已遠非兩軍對壘那麼簡單。它交織着軍事、政治、民心、國際博弈,甚至包括陰毒的非對稱手段,如地雷和遊擊戰。我們在戈公港的勝利,得益於將士用命和美國及時援助,但代價巨大,且後續的僵持消耗,正不斷侵蝕我國的國力和軍心。”

他看了一眼國王,見國王眼神中流露出鼓勵,便繼續道:“此外,真臘境內的派系紛繁復雜,保皇派、紅色高棉、地方勢力…我們雖應保皇派之請介入,但如何與他們相處,如何避免被卷入其內部紛爭,甚至如何應對可能來自紅色高棉的敵意,都是極其棘手的問題。單純的軍事存在,無法解決這些政治難題。”

國王緩緩點頭,眼中露出贊許的神色:“你看得很透徹,比許多在曼谷高談闊論的大臣們看得更清楚。這正是我讓你去美國的重要原因。”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更加推心置腹,“王國的未來,需要的是既能理解戰場殘酷,又能洞察國際政治,並善於運用軟硬實力的領導者。你在美國,不僅要爭取援助,更要學習他們如何處理復雜的盟友關系、如何開展公共外交、如何運用非軍事手段達成戰略目標。”

王後在一旁安靜地聽着,她雖然心疼兒子,但作爲一國之母,她深知丈夫和兒子所談論之事關乎國家命運。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既驕傲又擔憂:“龍達,你父王對你寄予厚望。但無論去哪裏,做什麼,一定要切記,安全第一。王國需要你,這個家也需要你平安歸來。”

國王拍了拍王後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後對龍達說:“你母親說得對。你的安全至關重要。但你也要明白,你的身份——既是浴血奮戰的英雄,又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王子——是王國目前最需要的一張牌。善用你的經歷和學識,去說服美國的政要、智庫和民衆,讓他們明白支持暹羅,不僅是道義所在,也符合他們的戰略利益。這將爲你未來承擔更重要的職責奠定基礎。”

這番話語,明確了龍達此次赴美的深層使命:他不僅是去學習,更是去進行一場重要的政治和外交亮相,是國王對他的一次長遠投資和培養。

晚宴接近尾聲,精致的瓷器餐具上殘留着些許佳肴,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茶香與花香。王後溫柔地詢問着龍達一些生活細節,氣氛溫馨。這時,國王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再次變得深邃而鄭重,他看向龍達,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地引入了新的話題。

“龍達,”國王的聲音打破了餐後片刻的寧靜,“你這次回來,也看到了你的王兄。他作爲王儲,肩負着國本的重任,他的穩定與威望,關乎王國的未來。”

龍達放下茶杯,恭敬地坐直,知道父王必有重要的話要說。

國王緩緩繼續說道:“你在前線立下的赫赫戰功,展現了我們王室的勇氣與擔當,這很好。但你要記住,王室的團結,比任何戰功都更重要。你王兄是未來的國王,你作爲他最得力的弟弟,要一心一意地輔佐他,支持他,成爲他穩固的基石和最信任的臂膀。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才是王國長治久安的根本。”

龍達平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微微頷首:“兒臣明白。守護王國與王室,是兒臣畢生的職責,定當竭盡全力輔佐王兄。”他的語氣沉穩,聽不出絲毫情緒,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國王似乎對龍達的回答感到滿意,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語氣也隨之輕鬆了一些:“很好。另外,再過一段時間,你的王兄就要舉行大婚了。這將是我暹羅王室的一大盛事,也是穩定民心、彰顯王室繁榮和諧的重要時刻。你屆時也要在場,共同見證和慶祝。”

這個消息並不算意外,王兄的婚事早已是宮廷中議論的話題。龍達再次平靜地點頭:“這是王室的喜事,也是國家的喜事,兒臣屆時定當恭賀王兄與未來的王嫂。”

在整個對話過程中,龍達的目光始終平靜地注視着國王——這位在歷史上以智慧、仁慈和深受人民愛戴而聞名的君主。他能從父親的話語中聽出深切的期望,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擔憂王室內部可能因龍達過高的聲望和軍功而產生不必要的微妙緊張。國王正在用他的智慧和權威,小心翼翼地維系着平衡,既肯定龍達的價值,又明確強調傳統的繼承秩序和兄弟倫常。

龍達理解這一切。他望着父親睿智而略顯疲憊的眼睛,心中沒有絲毫不平或怨懟,反而升起一種復雜的敬意和淡然。他深知自己的道路與王兄截然不同,他志不在曼谷的權位爭奪,他見識過更廣闊的戰場,思考過更深刻的戰爭與和平。他願意輔佐王兄,是爲了王國的穩定,而非出於對個人權位的渴望。

他平靜的目光背後,是一種超越了宮廷內部紛爭的清醒與決心。他明白國王的苦心安排,也接受自己的角色定位。但他同時也知道,他對於王國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輔佐”二字,他將以自己的方式,從另一個維度,去守護這片土地和人民。

晚宴在一種看似和諧溫馨、實則意味深長的氛圍中結束。龍達再次向國王和王後行禮告退,轉身離開時,他的背影挺拔而堅定,既是一位恭順的兒子與臣弟,更是一位已經找到了自己獨特使命的戰士與王子。

晚餐結束前,國王最後說道:“去吧,孩子。去看看世界,去學習,去結交。記住你在前線看到的一切,也記住你身爲王子的責任。王國是你的根基,而世界,將是你的舞台。”

龍達起身,向國王和王後深深行禮:“兒臣謹遵父王母後教誨,必不辜負國家的期望。”

這次私下的家庭聚會,既有王後真摯溫暖的親情流淌,更有國王作爲君主和父親的深謀遠慮。它讓龍達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肩上的重任,也感受到了王室家庭在個人情感與國家利益之間的復雜平衡。他帶着這份沉甸甸的期望和溫暖的支持,準備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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