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振國愣住了。
他看着自家孫女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又透過可視門鈴看了一眼門外那個笑容溫婉的中年婦人,心中充滿了困惑。
添個新人?
這個節骨眼上?而且還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保姆?
然而,蘇清離的話,對他而言,早已不是商榷,而是命令。即便心中有萬千不解,他還是壓下了所有疑慮,沉聲對身旁的管家道:“開門,請這位女士進來。”
“是,老爺。”
管家恭敬地應聲,轉身去開了門。
客廳裏,一直單膝跪地,如同一尊雕塑的龍天,眼中閃過一絲駭然與急切。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蘇清離,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主人!不可!那就是黑寡婦!您……您這是引狼入室啊!”
他身爲龍組第一行動隊的隊長,對世界殺手榜上的頂尖人物了如指掌。黑寡婦的資料,他倒背如流。此人最擅長的,便是僞裝成最無害、最不起眼的角色,潛入目標身邊,然後在對方最鬆懈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現在,蘇清離竟然要主動將這頭世界上最危險的毒狼,放入自己的家中!
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與死神共進晚餐!
蘇清離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大驚小怪的孩子。
“狼?”她輕聲反問,聲音裏帶着一絲慵懶的玩味,“在我眼裏,她充其量,不過是一只披着狼皮,等着被宰的羊罷了。”
龍天瞬間語塞。
他看着蘇清離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髒狂跳。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又一次,用凡人的思維,去揣度神明的心意了。
或許,在這位神秘莫測的主人眼中,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地下世界的頂級刺殺,真的……只是一場無聊的遊戲?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別墅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那個自稱來應聘保姆的中年婦人,在管家的引領下,提着果籃,略帶拘謹地走了進來。
她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穿着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面容普通,甚至帶着幾分鄉下來的淳樸和憨厚。她的背微微佝僂着,雙手因爲常年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臉上那副討好的笑容,更是將一個底層勞動人民的卑微與謙恭,演繹得淋漓盡致。
任誰看到她,都不會將她與那個令世界聞風喪膽的“黑寡婦”聯系在一起。
她的僞裝,堪稱完美。
“老……老爺好,小姐好。”
婦人走進客廳,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蘇振國和蘇清離,連忙低下頭,有些手足無措地將手中的果籃放在地上。
“我……我叫李娟,是家政公司推薦來的。聽說府上需要保姆,我……我什麼活兒都會幹,做飯、打掃、照顧老人……手腳很麻利的。”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怯懦,眼神也不敢與人對視,完美符合一個初到豪門幫傭的緊張人設。
蘇振國看着她,若非事先知道情況,他絕對會被這副模樣所蒙蔽。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維持着一家之主的威嚴,沉聲問道:“你的證件都帶了嗎?”
“帶了帶了!”李娟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疊證件,雙手奉上,“身份證、健康證、還有家政公司的特級證書,都在這兒呢!”
管家上前接過,仔細核對了一番,然後對蘇振國點了點頭:“老爺,證件都是真的,查無問題。”
“嗯。”蘇振國應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蘇清離。
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蘇清離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她只是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單手支着下巴,用一種審視的、饒有興味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李娟”。
那眼神,不像是在面試一個保姆,更像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藏品。
被她這樣的目光注視着,即便是僞裝得再完美的黑寡婦,心底也莫名地升起了一絲寒意。
這個少女……不對勁。
她的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面對一個陌生人闖入家中,她沒有絲毫的好奇、警惕,或是豪門千金該有的矜持與傲慢。
那雙清澈的眸子深處,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能將一切都凍結、吞噬。
這種感覺,讓黑寡婦想起了她在亞馬遜雨林中,遇到過的那條最頂級的森蚺。在發動攻擊前,它也是這樣,靜靜地、漠然地注視着自己的獵物。
錯覺嗎?
黑寡婦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一個被養在深閨裏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帶給她這種感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她收斂心神,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更低,臉上的笑容也愈發謙卑。
就在這時,蘇清離終於開口了。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像是山澗的清泉,敲打在冰石上,悅耳,卻不帶一絲溫度。
“李阿姨,是吧?”
“是……是,小姐您叫我小李就行。”李娟受寵若驚般地回答。
“嗯。”蘇清離點了點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看似隨意地問道:“我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要求也比較高。第一個問題,你擅長用刀嗎?”
刀?
黑寡婦的心,猛地一跳!
但她臉上依舊不動聲色,憨厚地笑道:“小姐說笑了,做保姆的,哪有不擅長用刀的。切菜、剁肉、雕花,我都在行。以前在五星級酒店的後廚幫過工,刀工還算拿得出手。”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將這個敏感的字眼,完美地引向了廚房的範疇。
“是嗎?”蘇清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問道,“那……你對處理一些‘髒東西’,有經驗嗎?”
“髒東西”三個字,被她刻意說得有些模糊。
黑寡婦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隨即又恍然大悟般地笑道:“小姐您是說……打掃衛生啊?這個您放心,我最擅長了。不管是多難清理的污漬,還是角落裏的蟑螂老鼠,我都有辦法把它們處理得幹幹淨淨,保證不留一點痕跡。”
又是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
她巧妙地將“髒東西”的概念,再次限定在了家政服務的範圍內。
一旁的蘇振國和龍天,聽着這看似尋常,實則暗藏機鋒的對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都能聽出蘇清離話語中的試探,也爲黑寡婦那滴水不漏的應對而心驚。
不愧是世界第三的殺手,這份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簡直可怕!
然而,蘇清離的臉上,卻始終掛着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戒備,繼續用那種拉家常的語氣,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我的飲食習慣比較特殊,對食材的要求很高。”
她頓了頓,目光幽幽地看着李娟,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吃任何……帶毒的東西。你能保證,送到我嘴邊的每一口食物,都是絕對幹淨的嗎?”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黑寡婦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如果說前兩個問題,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
那麼這第三個問題,就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她所有的僞裝!
不吃帶毒的東西!
這已經不是試探了,這簡直就是明示!
黑寡婦最擅長的殺人手法,便是用毒!她能將上百種無色無味的劇毒,神不知鬼不覺地融入到任何食物和飲品之中,讓人在不知不覺間,走向死亡!
這個蘇清離……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的手段!
一個荒謬到極點的念頭,在黑寡婦的心中瘋狂滋生。
怎麼可能?!
自己的行蹤,是最高機密!自己的僞裝,從未被人識破過!
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刹那間,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黑寡婦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她感覺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被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看了個通透!
她入行十年,從未有過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她畢竟是黑寡婦。
即便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的臉上,依舊保持着那副憨厚而茫然的表情。
“小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不太明白……”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食品安全當然是第一位的,我保證,從我手裏做出去的菜,絕對是幹幹淨淨的,您放心!”
“是嗎?”
蘇清離笑了。
那笑容,在黑寡婦看來,比魔鬼的獰笑還要可怖。
她緩緩站起身,赤着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李娟的面前。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蹲在地上的“保姆”,伸出纖細的手指,從那個她提來的果籃裏,精準地,拿起了那個刻着“銜尾蛇”印記的蘋果。
“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就是眼神特別好。”
蘇清離將蘋果拿到眼前,輕輕轉動着,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比如,我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有趣的小標記。”
黑寡婦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她死死地盯着蘇清離手中的那個蘋果,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標記,是她和雇主“鬼面人”之間,用來確認目標的暗號!
她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完了!
徹底暴露了!
強烈的危機感,如同潮水般將黑寡婦淹沒。她體內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地叫囂着,催促她立刻動手,或者……立刻逃跑!
然而,蘇清離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將所有即將付諸行動的念頭,都硬生生地扼殺在了搖籃裏。
只見蘇清離並沒有吃那個蘋果,也沒有質問她。
她只是拿着蘋果,走回茶幾旁,拿起一把水果刀,慢條斯理地削起了果皮。
她的動作很優雅,很嫺熟,一圈一圈的果皮,在她手中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沒有斷裂。
黑寡婦的心,也隨着那把不斷轉動的水果刀,提到了頂點。
她知道,那把刀上,被她淬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只要蘇清離的手指,被刀鋒劃破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口,她就會在三秒鍾之內,心髒麻痹而死!
這本是她準備的,無數個後手之一。
可現在,這個後手,卻變成了一場懸在她頭頂的,死亡的審判!
蘇清離會不小心劃到手嗎?
在黑寡婦那幾乎要凝固的目光中,蘇清離削完了整個蘋果。
然後,她將雪白的果肉,切成均勻的小塊,用牙籤插起一塊,卻沒有自己吃,而是轉身,遞到了黑寡婦的嘴邊。
“李阿姨,你遠道而來,辛苦了。”
她的臉上,帶着天使般純淨無瑕的笑容,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嚐嚐吧,自己帶來的水果,應該……格外香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