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客廳裏的空氣,凝固成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塊被切得整整齊齊,插着牙籤的雪白蘋果,就停在“李娟”的嘴邊。它散發着水果獨有的清甜香氣,但在黑寡婦的鼻尖,那卻分明是地獄使者鐮刀上,淬着的死亡氣息。
吃,還是不吃?
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問題。
可她能拒絕嗎?
黑寡婦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她僞裝成保姆的粗布衣裳,此刻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像一條毒蛇的皮膚。
她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眼前的少女,蘇清離,已經將一切都攤在了明面上。那看似純淨的笑容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殺機與嘲弄。
她就像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中,已經玩膩了追逐,準備享用獵物的貓。
而自己,就是那只被逼入絕境,無路可逃的老鼠!
拒絕,就意味着圖窮匕見,當場翻臉。可看看旁邊那個如標槍般矗立,氣息深沉的男人(龍天),再感受一下這個少女身上那股若有若無、卻讓她靈魂都在戰栗的恐怖氣場,她沒有絲毫勝算。
可若是吃了……
那塊蘋果上,沾染着水果刀上的劇毒——“深淵之吻”。
這是她親手調制的獨門秘藥,無色無味,見血封喉,中毒者會在三秒內,因神經系統全面崩潰而亡,死狀安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淵般的沉睡。
她用這一招,送了無數位大人物去見上帝。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深淵之吻”,會被送到自己的嘴邊!
“怎麼了,李阿姨?”
蘇清離的聲音,依舊輕柔,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
“是不合胃口嗎?還是……你怕這蘋果裏,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鋼針,狠狠地扎在黑寡婦的心上!
旁邊的蘇振國,已經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他活了七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一個嬌滴滴的孫女,正微笑着,將一塊劇毒的蘋果,喂向一個世界頂級的殺手。
這畫面,荒誕到了極點,也恐怖到了極點!
龍天的手,已經悄然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全身肌肉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只待蘇清離一聲令下,他便會以雷霆之勢,將這個膽敢潛入的殺手當場格殺!
黑寡婦的額頭上,滲出了一顆豆大的汗珠,順着她僞裝過的、帶着皺紋的臉頰,緩緩滑落。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
要麼坐以待斃,要麼……放手一搏!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毒蠍般的狠厲!
裝不下去了!
那就撕破臉皮,魚死網破!
她賭這個蘇清離,只是空有心機,本身並無戰力!只要能在零點一秒內制住她,用她作爲人質,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
“小姐……你真是……太客氣了……”
黑寡婦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做出要去接那塊蘋果的姿態。
但就在她身體前傾的瞬間,一股凌厲無匹的殺機,從她那佝僂的身軀中,轟然爆發!
她的右手,快如閃電,從袖口中彈出一枚細如牛毛的毒針,直刺蘇清離的咽喉!
而她的左手,則化作一道殘影,抓向蘇清離遞着蘋果的手腕,準備將她一舉擒下!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快!太快了!
快到連一旁的龍天,都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怒喝,身體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足以秒殺任何宗師級高手的絕命襲殺,蘇清離的臉上,卻連一絲一毫的驚訝都沒有。
仿佛,她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
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得如同一汪寒潭。
就在那枚閃爍着幽藍光芒的毒針,即將觸碰到她白皙脖頸的刹那。
她的身體,只是以一個極其微小的幅度,向後輕輕一仰。
那動作,輕盈得如同風中的一片柳絮,優雅得如同月下的天鵝起舞。
咻!
毒針擦着她的發絲,險之又險地飛了過去,帶着尖銳的破空聲,最終“咄”的一聲,深深地釘入了她身後那面由整塊漢白玉雕砌而成的牆壁之中,針尾兀自嗡嗡作響。
與此同時,黑寡婦抓向她手腕的左手,也抓了個空。
蘇清離只是手腕一翻,便輕巧地避開了她的擒拿。
而那塊插着牙籤的蘋果,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從牙籤上脫落,不偏不倚,正好掉進了黑寡婦因爲前沖而微微張開的嘴裏!
“!”
黑寡婦的瞳孔,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她想吐出來,卻駭然發現,自己的下顎,不知何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托住了,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那塊沾染着“深淵之吻”的蘋果,順着她的喉嚨,滑入了食道。
完了。
黑寡婦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兩個字。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她的四肢百骸。
然而,一秒過去了。
兩秒過去了。
三秒……十秒……
預想中那神經崩潰、心髒驟停的死亡,並沒有降臨。
她只是感覺,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果汁,在自己的胃裏化開。
怎麼回事?
毒藥……失效了?
這不可能!“深淵之吻”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從未失手過!
她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着蘇清離,眼神裏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蘇清離收回了手,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了擦手指,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着黑寡婦那副見鬼了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你在想,爲什麼毒藥會失效,對嗎?”
她晃了晃手中的那把水果刀,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因爲,在你進門之前,我就已經將這把刀上的毒,給‘淨化’了。”
什麼?!
淨化?!
黑寡婦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隔空解毒?這是什麼神仙手段?!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你……你到底是誰?!”她終於撕下了所有的僞裝,聲音嘶啞地問道。那張屬於“李娟”的憨厚面容,此刻因爲極度的驚駭而扭曲,顯得猙獰無比。
“我是誰,你不配知道。”
蘇清離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一股遠比“深淵之吻”還要酷烈千百倍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地刺入了黑寡婦的靈魂深處。
“不過,我倒是對你的身份,很感興趣。”
蘇清離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那雙清冷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
“伊蓮娜·佩特洛娃。”
當這個名字,從蘇清離的口中,被清晰地吐出時,黑寡婦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僵在了原地!
伊蓮娜·佩特洛娃!
這是她的真名!
一個除了她自己,和早已死去的師父之外,絕對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的名字!
它就像一個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禁忌,是她身爲“黑寡婦”的最後一道防線!
可現在,這個禁忌,被眼前的少女,輕描淡寫地,揭開了!
“前克格勃‘紅燕’計劃的幸存者,三年前,在西伯利亞的冰原上,用一杯加了‘深淵之吻’的伏特加,殺死了你的授業恩師,繼承了他的衣鉢,以及他在殺手榜上第三的位置。”
蘇清離的聲音,平淡得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往事。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伊蓮娜的心髒上,讓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一年前,你在巴黎,用一枚塗了毒的口紅,暗殺了北非軍閥卡扎特。”
“半年前,你在東京,僞裝成藝伎,用一根淬毒的茶筅,結果了櫻花財團的會長。”
“……”
蘇清離每說一句,伊蓮娜的身體,就顫抖一分。
到最後,她已經渾身篩糠,面如死灰,看着蘇清離的眼神,不再是驚駭,而是……無盡的恐懼!
魔鬼!
眼前的這個少女,絕對是一個魔鬼!
她不僅知道自己的真名,甚至連自己過往的每一次暗殺行動,都了如指掌!
在她面前,自己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手術台上的標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這種被人完全掌控,連靈魂都被看透的感覺,比死亡本身,還要恐怖一萬倍!
“現在,”蘇清離看着已經徹底崩潰的伊蓮娜,緩緩地伸出了一只手,“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死。”
“第二,跪下,奉我爲主。交出你的靈魂,成爲我手中,最鋒利的一把毒刃。”
“從此以後,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忠誠,也是我的。”
“我讓你殺誰,你就殺誰。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仿佛是來自遠古神魔的契約。
伊蓮娜呆呆地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白皙、纖細、骨節分明,看起來完美得像是一件藝術品。
但伊蓮娜知道,那是一只,可以隨時扼住自己命運咽喉的,神之手。
反抗?
她連這個念頭,都不敢再有。
在絕對的、碾壓性的、超出理解範疇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可笑的。
她引以爲傲的僞裝,被一眼看穿。
她賴以成名的劇毒,被隨手化解。
她深埋心底的秘密,被一一道破。
她……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體無完膚。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之後,伊蓮娜緊繃的身體,終於垮了下去。
她眼中的最後一絲掙扎與不甘,也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認命般的空洞與麻木。
她緩緩地,屈下了自己那高傲了半生的膝蓋。
然後,在蘇振國和龍天那震撼到無以復加的目光中,世界殺手榜排名第三的“黑寡婦”,伊蓮娜·佩特洛娃,對着蘇清離,低下了她那顆尊貴的頭顱。
“伊蓮娜……參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