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如自盡的風波，像一塊投入王府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雖然人被救了回來，但事情顯然無法輕易了結。太後宮中派來了有頭有臉的老嬤嬤，語氣嚴厲地訓斥了蕭煜一番，無非是說他行事不當，苛待忠良之後，寒了老臣之心，字字句句都在施壓，暗示他需對林婉如負責。
蕭煜面無表情地聽着，未曾辯解，只是周身的氣壓更低了幾分。葉挽歌被變相地禁足在凌霄院內，不得外出。她知道，這是蕭煜在保護她，防止她成爲太後和林家遷怒的對象。但那種被無形束縛的感覺，以及那夜之後兩人之間微妙存在的隔閡，讓她心情愈發沉悶，仿佛暴風雨前的低氣壓，令人窒息。
蕭煜似乎更忙了，常常深夜才歸，有時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他依舊會回寢殿休息，但兩人之間的話明顯少了。他看她時，眼神裏多了些深沉難辨的東西，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總是欲言又止。
葉挽歌能感覺到他承受的巨大壓力，來自皇室，來自朝堂，來自林家。她心疼，卻也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層堅冰。那日林婉如事件帶來的不安全感，像一根刺，扎在心底，讓她無法完全放下心防。
這日午後，一道突如其來的懿旨，如同晴空霹靂，打破了凌霄院勉強維持的平靜。
太後旨意，宣召凌王攜府中蘇氏入宮覲見。
旨意來得突兀且不容拒絕，帶着一股興師問罪的意味。蕭煜接到旨意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捏着懿旨的手指關節泛白。
葉挽歌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後背沁出冷汗。太後突然召見，絕無好事。多半是爲了林婉如之事發難，要親自處置她這個“禍水”。
“王爺……”她擔憂地看向他，聲音微顫。
蕭煜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戾氣，對她安撫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強，帶着凝重：“無事，有本王在。去換身得體些的衣裳。”他特意強調了“得體”二字，並非要她盛裝，而是低調不扎眼。
馬車一路駛向森嚴的皇城，每一步都像是走向審判台。葉挽歌坐在車內，手心冰涼，指尖不住地顫抖。蕭煜閉目養神，一路無話，但緊抿的唇線和周身緊繃的氣息，泄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慈寧宮內，熏香嫋嫋，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
太後端坐於鳳榻之上，身着絳紫色宮裝，雍容華貴，妝容精致，眼神卻銳利如刀，帶着久居上位的威壓和毫不掩飾的厭惡。林貴妃陪坐在下首，妝容豔麗，眼角眉梢卻帶着一絲刻薄和看好戲的意味。林婉如並未在場，但她的存在感卻籠罩着整個大殿。
蕭煜領着葉挽歌恭敬行禮。
“起來吧。”太後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冰冷的審視，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葉挽歌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仿佛在評估一件低賤的貨物，“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究竟是何等絕色，能讓我們凌王如此神魂顛倒，連規矩體統都不顧了，竟逼得婉如那孩子想不開。”
這話極重，直接將林婉如自盡的責任扣在了蕭煜和葉挽歌頭上。
葉挽歌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看向蕭煜。
蕭煜上前一步，擋在葉挽歌身前半步，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太後娘娘明鑑。婉如妹妹之事，是臣侄管教不嚴，言語失當所致，與她人無關。臣侄已向林大人請罪，也會好生補償婉如妹妹。驚擾太後聖駕，是臣侄之過。”他將責任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
太後冷哼一聲，顯然不信：“哦？與你身後這女子無關？哀家怎麼聽說，是因爲她恃寵而驕，沖撞了婉如，你又不分青紅皂白地偏袒，才逼得婉如走了絕路？”她看向葉挽歌，眼神冰冷，“蘇氏，你來說說，可是如此？”
林貴妃在一旁假意勸道：“太後息怒。凌王殿下年輕氣盛，一時被美色所迷也是有的。只是這出身不明、來歷低微的女子，實在不堪留在王爺身邊，有損皇室顏面。不如由太後做主，打發出去算了，也免得再生事端。”她們一唱一和，目的明確，就是要將葉挽歌趕出王府。
葉挽歌渾身發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蕭煜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語氣也硬了幾分：“太後娘娘，貴妃娘娘。蘇氏是臣侄府中之人，去留自有臣侄決斷。臣侄並非沉迷美色，留她在身邊，自有臣侄的道理。至於沖撞婉如妹妹一事，純屬無稽之談，望太後明察。”他態度強硬，寸步不讓。
太後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猛地一拍鳳椅扶手，上面的翡翠護甲敲擊出清脆卻駭人的聲響：“蕭煜！你這是在跟哀家說話嗎？！爲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你連哀家的話都敢駁斥了？！你眼裏還有沒有哀家這個太後！有沒有皇上！”
殿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宮人嚇得大氣不敢出。
葉挽歌嚇得心跳幾乎停止，生怕蕭煜徹底惹怒太後，引來更大的禍端。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監急促尖利的通報聲，打破了這可怕的僵局：“皇上駕到——！”
衆人皆是一驚！病重的皇帝怎麼會突然來慈寧宮？
只見幾個內監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一個身穿明黃色龍袍、面色蠟黃憔悴、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進來。正是當今聖上。他不住地咳嗽着，眼神渾濁，卻依舊帶着帝王的威嚴，目光掃過殿內跪倒在地的衆人，尤其在葉挽歌身上停留了一瞬，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捉摸的精光。
“咳……咳咳……何事如此喧譁？”皇帝的聲音虛弱，卻讓殿內所有人瞬間將頭埋得更低。
“參見皇上！”
太後也起身相迎，語氣緩和了些：“皇帝怎麼來了？你身子不好，該好生歇着才是。”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打斷的不悅。
皇帝擺了擺手，在內監攙扶下顫巍巍地坐下，喘了口氣，才緩緩道，聲音斷斷續續：“朕聽說……皇侄來了，咳……順便過來看看。方才在外面似乎聽到些爭執？所謂何事啊？”他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過，隨口一問。
太後臉色不太好看，林貴妃連忙搶先道，語氣委屈：“回皇上，是太後娘娘關心凌王殿下，覺着殿下身邊這女子來歷不明，恐非良配，想爲殿下另行擇選賢淑女子相伴，殿下卻……”
“哦？”皇帝打斷了林貴妃的話，咳嗽了幾聲，看向蕭煜，語氣聽不出喜怒，“煜兒，可是如此？”
蕭煜沉聲道：“回皇叔，蘇氏是臣侄心愛之人，雖出身不高，但性情溫婉，臣侄並無他念。且臣侄曾立誓，守孝期間不談婚嫁，望皇叔、太後成全。”他將“心愛之人”和“守孝”都搬了出來，堵得太後和林貴妃一時語塞。
皇帝又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才緩緩道，聲音氣若遊絲卻帶着定奪的力量：“既是你心愛之人，留在身邊伺候也無不可。只是……規矩不可廢。既無名分，長久留在寢殿也不像話。咳咳……朕看，就賜個側妃的名分吧，也算全了你的心意，也免得外人非議。”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太後和林貴妃臉色驟變！皇帝非但不責怪，反而要賜名分？！雖然只是側妃，但有了名分，就是上了玉牒的皇室中人，再想輕易打發就難了！
蕭煜也是猛地一愣，眼底掠過一絲驚疑。皇帝此舉，絕非好意！更像是要將葉挽歌徹底綁在王府，置於明處，成爲更顯眼的靶子！而且“側妃”這個身份，不高不低，足夠引人嫉妒，又不足以提供太多保護，正好成爲各方勢力傾軋的焦點！
“皇叔，這……”蕭煜試圖拒絕。他想要給她的是堂堂正正的正妃之位，而不是這樣一個充滿算計的“恩典”。
“怎麼？朕的旨意，你也不聽？”皇帝的語氣沉了下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雖然虛弱，卻依舊迫人。
蕭煜攥緊了拳，指甲嵌入掌心，感受到身後葉挽歌微微的顫抖，最終只能咬牙叩首：“臣侄……謝皇叔恩典！”他知道，此刻再抗旨，只會將她和自己都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葉挽歌跪在一旁，渾身冰冷。她不懂朝堂博弈的所有彎彎繞繞，卻也能感覺到這“恩典”背後的凶險。側妃？她根本不想要！這只會讓她陷入更深的漩渦！皇帝看似解圍，實則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至於婉如那孩子……”皇帝又看向太後，語氣緩和了些，帶着安撫，“年紀小，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母後多安撫些。林家忠心耿耿，朕心裏有數。煜兒，你日後也需多加關照，莫要寒了老臣的心。”一番話，看似安撫各方，實則敲打平衡，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咳……咳咳……朕累了，擺駕回宮。”皇帝說完，在內監攙扶下起身，緩緩離去。自始至終，他沒再多看葉挽歌一眼，卻已輕而易舉地改變了她的命運。
皇帝走後，慈寧宮內的氣氛更加詭異。
太後臉色鐵青，顯然對皇帝的決定極爲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她冷冷地瞥了葉挽歌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滿了厭惡和殺意，仿佛在說“就算有了名分，哀家也能讓你生不如死”。
“既然皇上開了金口，哀家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們，好自爲之吧！”太後說完，拂袖而去，留下滿殿冰冷。
林貴妃也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跟着離開。
葉挽歌癱軟在地，後背已被冷汗溼透，仿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蕭煜將她扶起，臉色陰沉得可怕，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擔憂。他緊緊握着她的手，低聲道：“別怕。有我在。”可他的掌心，同樣一片冰涼。
這道旨意，如同一把雙刃劍，暫時保住了她，卻也將她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側妃之名，是護身符，更是催命符。
更大的風暴，正在這深宮暗涌之中，悄然醞釀。而他們之間那剛剛經歷考驗的情感，又將如何在這滔天巨浪中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