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人圍着會議桌坐下。
李如玉目光落在曲元明身上。
“小曲,你說吧。”
曲元明把資料攤在桌面上。
“各位,我們時間緊迫,我就開門見山了。”
“紅旗廠的爛攤子,千頭萬緒,但核心只有一個,錢。”
“根據我來之前查到的資料,當年上面爲紅旗廠改制專門下撥了一筆職工安置專項資金,總額是三百四十萬。這筆錢,按規定應該用於下崗職工的補償和再就業培訓。但是,這筆錢不翼而飛了。”
“這就是這些年老職工持續上訪的根源。”
“可這筆錢,是怎麼沒的?”
劉曉月忍不住問。
“問得好。這就是我們要查的第一個問題。對方的手法很高明,不是簡單的貪污挪用,而是通過一系列看似合法的商業操作,把這筆錢‘沖銷’掉了。”
他抽出第二張紙。
“紅旗廠最大的債主,也是最大的供應商,叫宏發機械。廠子破產清算,欠宏發機械的貨款高達一百二十萬,成了最大的窟窿。可是,有人去查過宏發機械的老板是誰嗎?”
曲元明頓了頓。
“是當時主管紅旗廠改制的副廠長周國棟的小舅子。所謂的欠款,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的遊戲。用廠裏的資金,以預付貨款的名義打給宏發,宏發再開出虛高的發票,形成債務。廠子一倒,這筆錢就順理成章地‘還’給了自家人。”
“太......太無法無天了!”
王浩氣得臉都紅了。
他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人,哪裏見過這種明目張膽的侵吞手段。
“這只是其一。”
曲元明推出第三張紙。
“所謂的‘壞賬核銷’。賬面上,有一筆八十萬的貨款,是賣給南方一家電子廠的。後來那家電子廠倒閉,這筆錢就成了收不回來的壞賬。聽起來合情合理,對吧?可我托南方的同學查過,那家電子廠在工商注銷前,法人代表進行過一次變更。新的法人代表,是一個因爲經濟詐騙被通緝的逃犯。”
李如玉明白了。
找個通緝犯來當替死鬼,人一跑,公司一注銷,死無對證。
這八十萬,就這麼憑空蒸發,洗得幹幹淨淨。
“還有第三點,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曲元明的聲音壓得更低。
“廠區土地的資產評估。當年的評估報告,我搞到了一份復印件。上面只算了地面建築和設備的殘值,加起來不到五十萬。可是,紅旗廠腳下這片地,按照縣裏97年初步制定的城市發展規劃,是未來的商業開發區。”
他抬起頭。
“地價,被嚴重低估了至少十倍!而那份評估報告上籤字的資產評估師,在廠子改制完成後的第二年,就舉家辭職出國了。”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一條環環相扣的利益鏈條。
這背後,絕不是一個副廠長能搞定的。
“咚咚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
“請進。”曲元明說。
門被推開一條縫,是王師傅。
“王師傅,快請進。”
王師傅這才敢走進來。
他手裏抱着一個布包。
裏面是一本賬冊,但只剩下半本,紙張邊緣有被火燒過的焦黑痕跡。
“這是當年財務科要銷毀賬本的時候,俺......俺偷偷藏下來的半本。”
“俺也不識字,不知道上面寫的啥。”
突然,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只見老張領着三四個老工人走了進來。
“李書記!曲主任!”
那些老工人一進來。
“我們聽說你們來了,就在這兒辦公!我們......我們有話要說!我們有冤要申啊!”
看着他們,劉曉月和王浩才真正理解了那三百四十萬意味着什麼。
那不是一個數字,那是眼前這些老人被偷走的半輩子。
李如玉站起身,走到老張面前。
“別激動。我們今天來,就是爲了解決問題。你們有什麼情況,慢慢說,我們都聽着。”
曲元明轉向劉曉月和王浩。
“曉月,王浩,錄音機。”
“哎!好!”
兩人拿出那台老舊的錄音機,按下錄制鍵。
紅色的指示燈亮起。
老張師傅清了清嗓子。
“我叫張衛國,在紅旗廠幹了三十年,從學徒工幹到車間小組長。”
“廠子改制前那幾年,怪事就多了。明明廠裏訂單不少,機器天天響,我們工人三班倒地幹,可到了年底,總說虧損。”
“當時的廠長叫黃建軍,副廠長是周學才。黃建軍就是個擺設,廠裏大事小事,都是周學才說了算。”
“周學才的內弟,叫周學文,本來就是個街溜子,什麼正經事不幹。突然有一天,就開了個貿易公司,叫什麼......宏發貿易。廠裏好多原材料,都從他那裏走。價錢比別人的貴,送來的東西,還經常缺斤短兩。我們車間老師傅提意見,提一次,就被周學才叫去辦公室罵一次。”
另一個老工人忍不住插嘴。
“對!我記得最清楚一次,從宏發進的軸承,尺寸都不對,硬是讓我們想辦法往機器上裝,搞壞了兩台車床!最後報上去,說是我們工人操作失誤,扣了我們全車間半個月獎金!”
“還有呢!”
老張的聲音高了起來。
“改制前最後一年,說是要給我們發集資房的鑰匙,讓我們把攢了一輩子的錢都投進去。結果呢?錢投進去了,廠子‘砰’一下沒了!房子成了爛尾樓,錢也要不回來了!”
說到這裏,老張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那不是錢啊......那是一家老小的命啊......”
辦公室另一頭的長桌旁。
曲元明和李如玉正俯身研究着那半本燒焦的賬冊。
桌子不大,證據又多,兩人爲了看清那些模糊的字跡,身體不自覺地越靠越近。
曲元明的肩膀幾乎要碰到李如玉的。
他能聞到她發梢傳來的一陣清香。
這讓他心裏莫名一跳,隨即又強行把注意力都按回到那片焦黑的紙頁上。
這本賬冊被燒得很慘,很多地方只剩下黑色的脆片,一碰就碎。
但王師傅顯然盡了最大努力去保存它。
“96年11月......采購......耐磨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