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驅散了夜的沉寂。王府如同一頭蘇醒的巨獸,漸漸有了人聲和活力。各院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唯獨庫房管事王有財,今早卻覺得右眼皮跳得厲害,心裏莫名發慌。
他像往常一樣,背着手,邁着四方步,來到庫房大院。守夜的小廝趕緊迎上來,點頭哈腰:“王管事,您早。”
“嗯。”王有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目光掃過井然有序的院落,似乎一切如常。他習慣性地先走向自己那間獨立的小屋,這是他的王國,裏面藏着他不少見不得光的好東西。
掏出鑰匙,打開門鎖。屋內的陳設依舊,書桌,椅子,櫃子……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書桌那個上了鎖的抽屜。這是他的習慣,每天來都要先確認一下他的“私房”是否安好。
他摸出另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插進鎖孔。“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王有財拉開抽屜,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個沉甸甸的小木盒。他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伸手去掀盒蓋。
盒子入手的感覺……似乎輕了點?
王有財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笑容僵住。他猛地掀開盒蓋——裏面,他珍藏的那幾件金首飾、那一小沓讓他睡覺都能笑醒的銀票,安然無恙地躺在那裏。他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但隨即,目光掃過盒內角落,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空了!那個角落空了!
他特意放在那裏,用一塊碎銀子壓着的、那本記錄着某些不能見光往來的小冊子,不見了!
王有財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他幾乎把木盒整個倒扣過來,抖了又抖,除了金銀碰撞的清脆聲響,再無他物。他又瘋了一樣翻遍整個抽屜,甚至趴在地上查看桌底,都沒有!那本關乎他身家性命的小冊子,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怎麼會……怎麼會不見了?!”王有財跌坐在地上,額頭上瞬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後背的衣服也被冷汗浸溼。那本冊子雖然記錄簡略,但裏面涉及的時間、代號、數額,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裏,順藤摸瓜,他這些年利用庫房管事之便貪墨公款、收受好處、甚至和府中其他幾個管事嬤嬤聯手搞的小動作,全都得暴露無遺!
到時候,別說這油水豐厚的差事保不住,恐怕連性命都難說!夜王府規矩森嚴,對貪墨下人從不手軟!
是誰?到底是誰幹的?!
王有財腦子裏亂成一團麻。庫房夜間有守夜人,院門緊鎖,他這小屋更是上了兩道鎖!賊人是怎麼進來的?爲什麼別的東西一樣沒少,偏偏只拿走了那本要命的冊子?
是沖着他來的!絕對是沖着他來的!
“守夜的!守夜的死哪兒去了!”王有財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沖到門口,氣急敗壞地大吼。
昨晚守夜的小廝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嚇得臉都白了:“管……管事,小的在,小的在!”
“你昨晚死過去了?!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王有財一把揪住小廝的衣領,目眥欲裂地吼道。
小廝被他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啊管事!小的……小的昨晚就在門房那兒守着,後半夜實在困得不行,就……就打了個盹兒,但真的沒聽到什麼聲音啊!院門鎖得好好的,小的檢查過了!”
“打盹兒?我讓你打盹兒!”王有財氣得一腳踹在小廝腿上,“要是庫房丟了東西,我扒了你的皮!”
他鬆開小廝,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庫房裏轉了一圈,仔仔細細檢查了大門、窗戶,尤其是他小屋的門鎖,沒有任何被撬動的痕跡!一切看起來都天衣無縫,除了那本消失的冊子。
這種詭異的狀況,讓王有財更加恐慌。這賊人手段太高明了!來無影去無蹤,目標明確,只取要害!這絕不是普通毛賊能幹出來的!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回到小屋,鎖上門,癱坐在椅子上。他仔細回想自己最近得罪了誰。是了!昨天,西院那個醜妃身邊的丫頭來領藥材,被他狠狠刁難了一番,還搬出側妃娘娘壓她……難道是那邊搞的鬼?
可隨即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可能!那個醜妃在王府裏就是個笑話,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住的院子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她哪有這種本事請來如此高明的賊?而且,就算請了賊,偷他一本破冊子有什麼用?能換錢還是能治病?
可不是她,又會是誰?府裏其他眼紅他位置的人?還是……還是側妃娘娘那邊……他忽然打了個寒顫。難道是自己最近孝敬得不夠勤快?還是不小心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側妃娘娘要滅口?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他腦子裏翻騰,越想越怕,越想越覺得誰都有可能害他。他坐立難安,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對前來領東西的下人也沒了往日的威風,不是呵斥錯人,就是算錯數目,弄得庫房一片低氣壓,下人們私下裏都議論紛紛,不知道王管事今天吃錯了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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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西院那個被王有財認定爲“沒本事”的破落小院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蘇小小心情頗好地擺弄着小翠昨夜帶回來的藥材。她親自動手,用簡陋的瓦罐小心熬制着調理身體的藥湯。藥香彌漫在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苦澀,卻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小翠則在一旁,興奮地壓低聲音匯報着她剛從庫房附近“路過”打探到的消息。
“王妃,您真是神機妙算!那王管事今天果然不對勁!聽說一大早就發脾氣,還把守夜的小廝給打了!整個人魂不守舍的,算盤都打錯了好幾回!庫房那邊的人都在傳,說他可能是中邪了!”
蘇小小用一把破舊的蒲扇輕輕扇着爐火,聞言嘴角微揚,露出一絲預料之中的笑意:“中邪?呵,他是心裏有鬼。”
“王妃,您拿回來的那本小冊子,到底是什麼呀?能把王管事嚇成那樣?”小翠好奇地問。
蘇小小從袖中取出那本冊子,隨手翻了翻:“不過是他自己記下的罪證罷了。貪了多少錢,送了誰禮,和哪些人勾結,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小翠倒吸一口涼氣:“那……那我們是不是要把它交給王爺?揭發他!”
“交給王爺?”蘇小小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打草驚蛇,反而不好玩。”
她合上冊子,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這本冊子,現在就像一根拴在王有財脖子上的繩子。繩頭在我們手裏,我們想什麼時候拉緊,就什麼時候拉緊。讓他先自己嚇唬自己幾天,嚐嚐寢食難安的滋味。等他自己亂了陣腳,說不定還能引出更多有趣的事情。”
她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和安靜的環境來調理身體,積蓄力量。過早地掀起風波,對她並無益處。讓敵人內部先恐慌、猜忌、甚至內鬥,才是性價比最高的策略。
小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她相信王妃的判斷。“那……我們就這麼看着?”
“看着?”蘇小小將熬好的藥汁倒入一個粗瓷碗中,黑褐色的液體散發着濃鬱的藥味,“當然不是光看着。你繼續留意庫房和王管事的動靜,特別是他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至於我們……”
她端起藥碗,吹了吹熱氣,眼神平靜而深邃:“該吃藥吃藥,該調理調理。好戲,還在後頭呢。”
王有財的恐慌,不過是餐前的一碟開胃小菜。她蘇小小真正想要的,遠不止如此。
接下來的兩天,王有財果然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吃不下睡不着,眼窩深陷,整個人瘦了一圈。看誰都像賊,聽什麼都像暗號。他偷偷去找了平時關系“密切”的兩位嬤嬤試探口風,對方卻一臉茫然,反而問他是不是病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這種一無所知的反應,更讓王有財確信,偷冊子的人手段高超,且意圖不明,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是最折磨人的。他甚至開始疑神疑鬼,覺得夜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正派人暗中調查他,那本冊子就是警告?
而蘇小小這邊,則按部就班地調理着身體。雖然藥材有限,條件艱苦,但憑借她高超的醫術,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氣血正在慢慢恢復,體內的毒素也在被一點點中和排出。臉上的肌膚雖然變化緩慢,但那種隱隱的刺痛和麻木感減輕了不少。
她偶爾會帶着小翠在王府最僻靜的花園角落散步,美其名曰“透氣”。有時,會“恰好”遇到魂不守舍、四處張望的王有財。
蘇小小會停下腳步,用那雙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淡淡地掃王有財一眼,然後什麼也不說,繼續緩步離開。
就是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眼,每次都能讓王有財心驚肉跳半天。
“王……王妃娘娘……”他有時會下意識地躬身行禮,等蘇小小走遠了,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對這個醜妃如此恭敬,更是懊惱和恐懼交織。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一直被所有人忽視的醜妃,似乎哪裏不一樣了。可具體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這種無形的壓力,讓王有財的精神幾近崩潰。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熱鍋上慢慢烤的螞蟻,不知道哪一刻,鍋底就會燃起熊熊大火。
而執掌火把的人,正悠閒地待在破敗的小院裏,等待着最佳時機的到來。
蘇小小很清楚,當一個人被恐懼支配時,往往會做出愚蠢的決定。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王有財自己就會把更大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
這場貓鼠遊戲,主動權,從一開始就在她的手裏。王有財的恐慌,只是她逆襲之路上,一道微不足道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