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帶回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蘇小小心底漾開一圈微瀾,旋即消散無蹤。蘇雲柔臉上的紅疹,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她甚至能想象出對方氣急敗壞又不敢聲張的憋屈模樣。
“王妃,您真是神了!”小翠雙眼放光,語氣裏滿是崇拜,“就那麼一點點,效果竟然這麼好!現在全王府都在私下議論,說側妃不知是沖撞了什麼,還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臉都快成猴屁股了!”
蘇小小正對着一盆清水,仔細清洗着指尖殘留的些許草藥汁液。聞言,她頭也沒抬,聲音平淡無波:“效果在意料之中。接下來幾天,柔儀院怕是沒空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這正合她意。蘇雲柔自顧不暇,她才能騰出手來,處理更重要的事情——調理這具破敗的身體,以及,尋找離開王府的資本。
原主這身子,實在是被糟踐得可以。長期營養不良,氣血兩虧,體內還沉積着不少慢性毒素,雖然不至於立刻斃命,卻也像鈍刀子割肉,慢慢損耗着根基。若不是她穿越而來,帶着超越時代的醫毒知識,恐怕用不了幾年,這具身體就會油盡燈枯,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小翠,”蘇小小擦幹手,轉向一旁仍處於興奮中的丫鬟,“我寫張單子,你去庫房看看,能否支取些藥材回來。”
“庫房?”小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露出一絲爲難,“王妃,王府的庫房……尤其是藥材這一塊,向來是由側妃娘娘的人管着。咱們以前去領份例內的東西,都時常被克扣刁難,更別說額外的了……”
蘇小小眼神微冷。果然,蘇雲柔的手伸得夠長,連這點資源都要牢牢把控。
“無妨。”她走到那張破舊的梳妝台前——如今已成了她臨時的書案,鋪開一張略顯發黃的草紙,拿起一支禿頭的毛筆,蘸了點兒廉價的墨塊磨出的墨汁,略一思忖,便寫下幾味藥材的名字。都是些最基礎、最常見,但對她目前調理身體至關重要的藥材,比如當歸、黃芪、茯苓之類,甚至還有幾味看似普通,卻能巧妙中和體內殘留毒素的草藥。
“你只管去,按規矩辦事。若他們給,自然最好。若是不給……”蘇小小將墨跡吹幹,遞給小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我們再說。”
小翠接過單子,看着上面雖紙張粗糙卻挺拔有力的字跡,心中莫名安定了些。王妃自從落水醒來後,真的不一樣了。那種由內而外的冷靜和從容,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去信賴。
“是,王妃,奴婢這就去。”小翠將單子小心折好,放入懷中,轉身出了院門。
蘇小小走到窗邊,看着小翠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小徑盡頭。庭院依舊破敗,寒風依舊蕭瑟,但她的一雙眸子,卻清亮得驚人。庫房刁難?不過是預料之中的一環。這王府裏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但她蘇小小,最擅長的就是破冰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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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庫房位於王府的東北角,是一排看起來頗爲氣派的青磚大瓦房。相較於蘇小小所住院落的冷清,這裏顯然“熱鬧”許多。不時有各院的丫鬟、小廝捧着對牌,前來支取物品。管事的是一個穿着體面綢緞褂子、留着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姓王,此刻正坐在一張紅木桌子後,眯着眼睛,慢條斯理地撥弄着算盤,聽着手下人的匯報,時不時拿腔拿調地指點幾句。
小翠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懷裏的單子,低着頭,盡量不引人注意地走到庫房門口,對着守門的小廝怯生生地道:“這位大哥,奴婢是……是王妃院裏的,想來支取些藥材。”
“王妃?”那小廝斜睨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誚,“哪個王妃?咱們王府什麼時候多了位王妃?我怎麼不知道?”
旁邊幾個等着領東西的別院下人聞言,頓時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小翠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屈辱感涌上心頭,但她想起蘇小小平靜的眼神,強自鎮定道:“是……是住在西邊院子的蘇王妃。”
“哦——原來是那位啊!”小廝拖長了音調,故作恍然大悟狀,語氣裏的輕蔑更濃了,“等着吧,王管事正忙着呢!”
小翠不敢爭辯,只得退到一邊,默默等候。眼看着後來的人都憑對牌領了東西走了,那王管事卻像是完全沒看到她一般,依舊優哉遊哉地喝着茶,翻看着賬本。
足足等了快半個時辰,庫房前終於暫時清靜下來。小翠這才鼓起勇氣,再次上前,恭敬地道:“王管事,奴婢是王妃院裏的,王妃需要些藥材調理身體,這是單子,請您過目。”
王管事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小翠一眼,卻沒接她遞過去的單子,只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拖長了聲音道:“王妃?要藥材?可有王爺的手諭啊?”
小翠一愣:“手諭?王管事,這……支取份例內的東西,也需要王爺手諭嗎?奴婢記得府規好像不是這樣的……”
“份例?”王管事嗤笑一聲,打斷她,“王妃的份例?呵呵,小丫頭,你怕是沒搞清楚狀況。庫房裏的藥材,那都是緊俏物,是專供王爺、側妃娘娘和府裏貴客使用的。你們院裏那位……哼,誰知道她拿去是調理身子還是做什麼別的?萬一出了岔子,誰擔待得起?”
他頓了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再說了,側妃娘娘如今懷着王府的金枝玉葉,正是需要精心調養的時候,所有上好的藥材,自然要緊着柔儀院先用。你們王妃若真需要,讓她自己去求王爺批個手諭下來,只要有王爺的話,我老王絕無二話。”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就是把刁難擺在了明面上。誰不知道夜王厭惡蘇小小,怎麼可能爲她批手諭?這分明就是一條死路。
小翠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王管事,您……您不能這樣!王妃她也是主子,她……”
“主子?”王管事把茶杯重重一放,臉色沉了下來,“在這王府裏,誰才是真正的主子,你個小丫頭心裏沒數嗎?別給臉不要臉!趕緊滾,別在這兒礙事!再囉嗦,小心我稟報側妃娘娘,治你個擾亂庫房之罪!”
他聲音拔高,帶着十足的威脅。旁邊幾個庫房的小廝也圍了上來,面色不善地盯着小翠。
小翠到底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鬟,被這陣勢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後退,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能含着淚,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身後傳來王管事和其他小肆無忌憚的嘲笑聲:“呸!什麼玩意兒!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住的是什麼地方,穿的是什麼破爛,還敢來庫房要東西!”
“肯定是那個醜妃異想天開,還想調理身子?笑死人了,調理好了又能怎樣,王爺還能多看她一眼不成?”
惡毒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在小翠背上,她跑得更快了,淚水模糊了視線,只覺得滿心委屈和絕望。王妃好不容易振作起來,想着調理身體,可這王府上下,根本連一條活路都不給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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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一路哭着跑回小院,沖進屋子,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蘇小小面前,泣不成聲:“王妃……奴婢沒用……奴婢沒能把藥材要回來……他們……他們欺人太甚了!”
蘇小小正對着一面模糊的銅鏡,用自制的、最簡單的草藥汁液小心擦拭着臉頰邊緣。聽到動靜,她動作未停,只是透過鏡子的反射,平靜地看着哭成淚人兒的小翠。
“慢慢說,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小翠帶回來的不是壞消息,而是今天的天氣如何。
小翠抽噎着,斷斷續續地將庫房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尤其是王管事那番刻薄刁難的話,以及那些小廝下人的嘲諷,一字不落地復述了一遍。
“……他說,必須要王爺的手諭才行……還說要緊着側妃娘娘用……奴婢爭辯了幾句,他就威脅要告訴側妃娘娘治奴婢的罪……王妃,他們根本就沒把您放在眼裏啊!”小翠越說越傷心,眼淚掉得更凶了。
蘇小小耐心地聽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直到小翠說完,她才放下手中的棉布,轉過身,走到小翠面前,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就爲這點事,也值得哭成這樣?”蘇小小的語氣裏甚至帶着一絲極淡的笑意,“我早說過,他們若給,最好。若是不給,我們再說。”
小翠抬起淚眼,茫然地看着蘇小小:“王妃……沒有王爺的手諭,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王爺他……他怎麼可能幫我們……”
“誰說要他去幫了?”蘇小小走到窗邊,目光掠過荒涼的庭院,投向庫房的大致方向,眼神銳利如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王管事能拿着雞毛當令箭,我們難道就不能自己找點‘樂子’?”
“樂子?”小翠更糊塗了。
“沒錯。”蘇小小轉過身,陽光從她身後照進來,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雖然衣着樸素,卻莫名給人一種強大的信心,“他既然喜歡守‘規矩’,那我們就陪他好好玩玩這個‘規矩’遊戲。只不過,遊戲規則,得由我們來定。”
她走到那張寫着藥材的單子旁(小翠出發前,她留了個心眼,謄抄了一份),指尖輕輕點着上面的字跡。
“當歸、黃芪、茯苓……這些雖然不算名貴,但也不是隨處可見的雜草。王府庫房存貨定然不少。”她沉吟片刻,問道,“小翠,你還記得庫房附近的地形嗎?比如,他們日常搬運貨物走哪條路?廢棄的物品通常如何處理?”
小翠雖然不明白王妃想做什麼,但還是努力回憶着:“回王妃,庫房後面有個小門,平時運送大宗貨物都從那裏進出。至於廢棄的東西……好像是在庫房院子最角落有個堆放雜物的地方,偶爾會有專人清理出去。”
“很好。”蘇小小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王管事不是怕我們‘亂用’藥材,出了岔子他擔待不起嗎?那我們就讓他……自己主動把藥材‘送’出來。”
“主動送出來?”小翠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
“等着看吧。”蘇小小沒有詳細解釋,只是淡淡吩咐道,“你這幾天多留意庫房那邊的動靜,尤其是那個王管事,他有什麼習慣,常去什麼地方,都留心記下。另外,看看我們院裏還有沒有那種……嗯,看起來不起眼,但生命力特別頑強的‘小東西’,比如螞蟻、小蟲子之類的,留意它們經常在哪裏出沒。”
小翠雖然滿心疑惑,但見蘇小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王妃!奴婢一定辦好!”
蘇小小重新坐回窗邊,拿起那面模糊的銅鏡,繼續端詳着自己的臉頰。毒素沉積導致的暗沉和細微疤痕正在極其緩慢地消退,假以時日,恢復真容並非難事。但現在,這張“醜臉”和這個備受欺凌的“王妃”身份,或許還能派上些意想不到的用場。
庫房刁難?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王管事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今天的刻意刁難,將會給他自己惹來多大的“麻煩”。
蘇小小的指尖輕輕拂過鏡面,嘴角那抹弧度,冷冽而自信。
“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