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財在庫房那邊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終日，西院的小破屋裏，卻是一派“欣欣向榮”。
得了那些基礎藥材，蘇小小如同久旱逢甘霖。她白日裏深居簡出，除了讓小翠偶爾出去打探消息，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屋裏，對着那些藥材鼓搗。沒有精密的儀器，她就憑借着手感、嗅覺和味覺（極其謹慎地微量嚐試），以及腦中浩瀚的醫學知識，來辨別藥性，進行配伍。
一個小炭爐，一個粗瓦罐，成了她最親密的夥伴。院子裏時常飄起淡淡的、與其他院落奢華香料截然不同的草藥清香。小翠起初還有些擔心，怕這藥味引來不必要的關注，蘇小小卻渾不在意：“放心，這味道清淡，散得快。況且，咱們這院子，除了你我看門的，還有誰願意靠近？”
這話倒是實在。自從蘇小小“安分”地待在西院，連日常的請安都因“抱病”而免了之後，這地方幾乎成了王府被遺忘的角落，連踩點的老鼠都比人多。
藥湯內服，調理氣血，中和毒素。蘇小小還特意留出部分藥材，搗碎成粉，或用特殊手法熬制成濃稠的膏體，作爲外敷之用，專門針對臉上的問題。
這日清晨，蘇小小照例對着一盆清水，仔細查看臉頰的變化。水影模糊，但依稀可見，原本那種不健康的暗沉和腫脹感減輕了些許，幾處最明顯的、類似潰爛的痕跡邊緣開始收斂，顏色也由駭人的深紅轉爲淺粉。雖然離“恢復”還差得遠，甚至看起來依舊醜陋，但那種令人不適的“病態”感正在緩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正在愈合的跡象。
小翠端着早飯進來，一眼就看到蘇小小在對水自照，忍不住湊近了些，驚喜地低呼：“王妃！您的臉……好像好了一點點！沒那麼紅了！”
蘇小小放下布巾，神色平靜：“嗯，毒素在慢慢清除，基礎的炎症消了些。但這還不夠。”她摸了摸臉頰邊緣那些依舊粗糙的皮膚和淺淡疤痕，“徹底恢復需要時間，而且，現在這樣子，走出去依舊惹眼。”
她需要一層“保護色”。在徹底恢復實力、擁有自保能力之前，這張正在變化的臉，反而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比如，若是讓蘇雲柔那邊察覺到異常，恐怕就不是送盒有毒胭脂那麼簡單了。
“小翠，我讓你留意找的柔韌的皮革或者薄薄的木片，有眉目了嗎？”蘇小小問道。她早幾天就吩咐小翠，留意庫房廢棄物料或者府中哪裏能找到適合做面具基底的材料。
小翠連忙點頭：“有的有的！奴婢前幾天去大廚房幫忙搬柴火的時候，看見柴房角落扔着一塊鞣制過的軟皮子，不大，邊角料，但挺韌的。還有，後花園修理亭子時，好像剩下些很薄的梨花木片，奴婢偷偷撿了一小塊回來。”說着，她從一個舊筐裏翻出藏起來的東西。
一塊巴掌大、質地尚可的棕色軟皮，一片薄如蟬翼、觸手溫潤的淺色木片。材料簡陋，但對於蘇小小來說，已經足夠。
“很好。”蘇小小接過這兩樣東西，眼中閃過一絲興致。制作面具，對她來說不算難事。22世紀，她爲了混入某些特殊場合或執行任務，精通易容僞裝，制作逼真面具是基本功。如今條件所限，做不了那麼精細，但做一個能遮住上半張臉、兼具美觀和隱蔽性的半臉面具，綽綽有餘。
她選擇了那片梨花木片。木質輕盈，易於雕刻成型，而且自帶淡雅紋理。她用磨得鋒利的碎瓷片代替刻刀，開始小心翼翼地在木片上勾勒輪廓。她要做的不是覆蓋全臉的面具，那樣太刻意，反而引人懷疑。而是一個精致的、只遮住從額頭到鼻梁上半部分的銀絲半面面具，既能遮擋住大部分正在恢復的瑕疵，又不會顯得過於鬼祟，反而能增添幾分神秘感。
小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見蘇小小手指翻飛，動作流暢而精準，那片薄薄的木片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漸漸被修琢出流暢的曲線，邊緣被打磨得光滑圓潤，貼合眉骨和鼻梁的弧度也漸漸顯現。
“王妃……您還會這個？”小翠覺得自家王妃簡直就是個寶藏，每次都能拿出令人驚嘆的本事。
蘇小小頭也不抬，輕笑：“雕蟲小技，混口飯吃的手段罷了。”這話半真半假，在22世紀，這確實是她的“吃飯”手段之一。
面具基底初步成型後，蘇小小開始進行最關鍵的一步——裝飾和固定。她拆掉了舊首飾上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幾根細若發絲的銀線（那是原主爲數不多的嫁妝裏最不值錢的東西），用巧妙的手法編織、纏繞在木制面具的邊緣和眉心位置，形成簡約而別致的藤蔓花紋。銀絲的光澤柔和，與淺色木紋相得益彰，瞬間提升了面具的質感，讓它從一件簡陋的手工品，變成了一件帶有異域風情的精致飾物。
接着，她用熬制的、帶有粘性的草藥汁液混合極細的皮屑，制作了天然的粘合劑，將軟皮子裁剪成細條，作爲綁帶，固定在面具兩側，確保佩戴穩固且舒適。
整個過程花費了她大半天的時間。當最後一點銀絲被妥善固定，蘇小小將制作完成的面具拿在手中，對着模糊的銅鏡比劃了一下。
巴掌大的半臉面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她額角、眉梢以及鼻梁上側那些最明顯的瑕疵。露出的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因爲臉頰腫脹消退而顯得越發有神。銀絲勾勒的紋路在昏暗光線下流轉着細微的光澤，與她沉靜的氣質奇異地融合。
小翠幾乎看呆了，張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王……王妃……這……這太好看了！您戴上這個，感覺……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個畏畏縮縮、因容貌而自卑的醜妃，而像是一位來自遠方的、帶着秘密的貴族女子，神秘，清冷，那雙露出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
蘇小小將面具輕輕覆在臉上，系好後面的皮繩。冰涼的觸感貼合皮膚，視野並未受到太多影響。她緩緩轉過身，看向小翠。
那一刻，小翠只覺得呼吸一窒。面具遮掩了瑕疵，卻無比突出了那雙眼睛的光芒和臉部優美的下半部分輪廓——嘴唇形狀姣好，下巴線條精致。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場自然而然地散發開來，讓人幾乎忽略了那略顯破舊的衣裙和環境。
“如何？”蘇小小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好……好神奇！”小翠激動得語無倫次，“王妃，您這樣走出去，肯定沒人敢再隨便笑話您了！她們……她們肯定猜不到是您！”
蘇小小對效果很滿意。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完全隱藏，而是巧妙地轉移焦點，營造神秘感，從而掌控他人看待自己的方式。
“走吧，”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雖然依舊樸素，但脊背挺直，“趁着天色還好，我們去花園僻靜處走走。總悶在屋裏，不利於藥性發散。”
“現在就去？”小翠有些猶豫，“萬一碰到別人……”
“碰到又如何？”蘇小小語氣淡然，“我戴我的面具，礙着誰了？難不成，這王府裏還有規定，不許人戴面具散步？”
小翠一想，也是這個理。王妃只是戴了個面具，又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主仆二人於是出了西院，沿着平日最少人行走的小徑，往後花園的角落走去。果然，一路上遇到幾個灑掃的粗使婆子或遠處經過的小丫鬟，她們先是習慣性地投來鄙夷的目光，待看清蘇小小臉上那精致的銀絲半面面具時，都明顯愣了一下，眼神由鄙夷轉爲驚訝、好奇，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那面具，那姿態，那眼神……這真的是那個任人欺凌的醜妃嗎？怎麼感覺像是換了個人？
竊竊私語在她們身後響起。
“那是……西院那位？”
“她臉上戴的是什麼？怪好看的……”
“感覺……氣質都不一樣了，有點嚇人……”
“噓！小聲點！別惹麻煩！”
蘇小小對身後的議論充耳不聞，她步履從容，感受着久違的新鮮空氣和陽光。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隱藏鋒芒，是爲了更好地積蓄力量。這層神秘的面紗，將成爲她在這個王府裏，行走的第一步。
而這一切，不過是開始。她相信，很快，某些人就會坐不住了。比如，那位剛剛經歷“失竊”風波、疑神疑鬼的庫房王管事，若是見到她這番“煥然一新”的模樣，不知又會作何感想？會不會，把這詭異的變化，和他那本丟失的要命冊子，聯系起來呢？
蘇小小很期待。這潭死水，是時候泛起更大的漣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