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運的爺爺是在建國的第二年被槍斃的,那時他的父親也不過才十歲。
他不知道爺爺被槍斃的理由是不是他們口中說的流氓罪,但父親有跟他提過,那時的他確實有兩位父親。
不過不是因爲他們之間有什麼違背世俗的關系,而是他的二爺爺在抗日戰爭中救了爺爺好幾次。
他的爺爺才會在抗日戰爭結束後,帶着瘸了一條腿的二爺爺回家,負責起了他後半輩子的生活。
明明是戰友情,救命之恩,在後來的大批鬥中,就成了資本主義封建糟粕。
爺爺死後,在謝清運六歲那年,大革命爆發,他的父親就因爲這歷史遺留的原因,被拉進了牛棚,斷斷續續的一鬥就是十年。
而他也被冠上了這個的名頭。
再加上他從小就長得特別漂亮,還有一身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皮膚,與村裏那些又黑又糙的小孩相比,他是那樣的格格不入,他就在這人人喊打的環境中苟延殘喘。
不過這麼多年,他都熬過來了。
那些人嘴臉很惡毒,但那又怎麼樣呢,也只是罵罵他,拿小石子扔他,最嚴重的朝他潑糞而已。
謝清運自認爲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視一切,甚至還會偷偷反擊。
就像李志偉。
但今日。
那些人對他可恥的覬覦,還有他背後做的小動作,被明晃晃的擺在了天光下,暴露在了這個像天神一樣降臨在他身邊的男人眼前。
高高壘起的城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坍了一小塊,只是小小的一塊,就讓巨石壘起的高牆像細沙流逝一樣,坍塌成了一地的狼藉。
徐川低着頭,看着眼前這個眼眸通紅的少年。
手上的毛巾往臉盆裏一扔,他伸手揉了揉他微溼的頭發,轉身走到了小床邊,坐了下來,隨手叼了根煙,點燃。
白色的煙霧繚繞在他俊硬的臉前,慵懶又放蕩不羈。
“放心吧,他被判了五年,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謝清運背對着他,也不敢轉身,只輕輕應了聲.
“......嗯。”
“你喜歡男人?”
徐川突然問的毫無征兆。
這個問題就像是巨石落進無波的池水,瞬間浪花四濺池水翻滾。
謝清運幾乎是跳着轉了身,兩只手無措的擺動:“不...沒有,我沒有。”
“那怕什麼?”
徐川輕描淡寫,臉上沒有絲毫鄙夷嘲諷,很隨意的又道。
“等你再長大些,找個媳婦結個婚,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不是怕流言,怕的是......你會介意。
還有他打了李志偉...他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老實...你...不介意嗎?
謝清運側着臉悄悄掀簾覬了眼床上的男人,沒看出一點鄙夷或者旁的什麼,收回視線應道:
“......嗯。”
“不用擔心,知青下鄉很快就結束了,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他還有家嗎?
謝清運繃着臉想,這裏很好,村民很好,所有人都很好,還有......
徐川的視線若有似無的繞在少年身上:“你若是喜歡這裏,就在我這住下也可以。”
謝清運忍不住抬腳朝男人走近了一步,漂亮的睡鳳眼睜的大大的。
徐川輕笑:“我不會在這裏久住的,以後這房子就歸你了。”
“......”
謝清運長睫扇下,有一縷看不見的輕煙在他淺灰色琉璃一樣的眼眸裏不着痕跡的散出,名叫失落。
但他沒有意識到,只覺着心裏不太舒服。
徐川將他臉上每一幀表情都盡收眼底,喟嘆一聲,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像個和善的老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
“睡了。”
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嘴角彎起痞痞的笑,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像只自在翱翔在藍天裏的獵鷹,毫無顧忌,瀟灑又坦然。
“喜歡男人也沒什麼,我就喜歡。”
說完就走了,邁着懶散的步子,每一步都透着他直面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種勇敢和自豪,還帶着輕鬆。
謝清運定定的看着男人離開的背影。
那句‘我也喜歡’像是魔咒一樣在他心裏呼嘯,振聾發聵。
這世上竟然真有這種人,是真的?
謝清運站在原地站了好久,不管怎麼說,徐川的這句話,讓他突然覺着眼眶一熱,是真的想哭的那種,不是被泡沫辣到眼睛。
這一夜,兩人睡的都不是很平靜。
徐川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謝清運雙眼紅紅的可憐兮兮的看着自己。
艹!
長得好看又會裝可憐,背地裏還會亮出尖尖利爪的小野貓。
是他的菜啊。
更愛了怎麼辦?
好想摟進懷裏抱一抱。
可惜...
不喜歡男人哦~
謝清運翻來覆去的把打滿補丁的被褥滾成皺巴巴的形狀。
爲什麼對於他暗中揍了李志偉一頓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徐川竟然喜歡男人...
他怎麼會喜歡男人?
是不是他聽錯了。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爲了安慰他嗎?
謝清運自嘲的笑了笑,覺着自己的念頭太過無恥。
誰會費勁安慰他。
次日清晨,山下的公雞正叫的歡,薄霧歇在枝梢上,等着朝陽將它們送回天際。
謝清運頂着烏眼圈出去放水,徐川家裏沒有廁所,應該是他能活動的範圍裏是沒有廁所的。
徐川住的裏屋有沒有他就不知道了。
生理需求他都會走開很遠很遠,繞進林子裏解決。
暢快過後,他抖了抖提好褲子,一轉頭就看見跑的一身熱汗的徐川正斜靠在不遠處的矮樹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見他看過來,視線下落,繞了一圈戲謔道。
“發育的不錯...”
“......”
謝清運揪着衣擺幾乎是逃一樣奔回了自己的房間,臉熱的像被烤熟了一樣。
徐川慢吞吞的踱步回來,這小直男太不禁逗了。
心裏小貓撓一樣發着癢。
薄霧等的朝陽終究是辜負了它,被風吹成破碎的模樣,零零落落的哭了起來。
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青瓦檐頭。
謝清運洗了臉想要塗粉底液的手一頓,擺好早飯走過來的徐川道。
“下雨了,不用上工。”
“反正我都看見了,白貓黑貓都是我的小乖貓。”
-我的...小乖貓。
他可一點都不乖。
謝清運抿了抿唇,到底是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坐在桌前。
“要我說,你就該這樣出去,保管明兒上門說親的人都能把我家門檻踩破。”
謝清運拿起包子輕輕咬了一口,語氣有點悶。
“不會有人看上我的。”
徐川突然把頭湊了過來,在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淡淡的煙草味混雜着清爽的薄荷香。
“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