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內。
溫綿坐在鏡前,身着星空藍長裙,美得沒有一絲活氣。
門被輕輕地推開,溫知秋走了進來。
她揮手,示意化妝師與助理退下,房間的門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姑侄兩人。
溫知秋瞧着鏡中那張了無生氣的臉,心髒疼得抽緊。
“綿綿,你怎麼了?”
她走到溫綿身後,微涼的手搭上侄女單薄的肩膀。
“你從前總念叨着,非阿聿不嫁。現在他終於要娶你了,這不正是你盼了十年的結果嗎?”
溫綿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緩緩抬起臉,透過冰冷的鏡面,迎上姑姑那雙盛滿關切的眼睛,唇角費力地牽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弧度。
“姑姑……我做了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
“什麼夢?”
溫綿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碎在空氣裏。
“在夢裏……溫家破產了,爸爸一夜白頭,最後被關進了監獄。”
“您……”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湖裏撈出來的,“您慘死在醫院的血泊裏。”
溫知秋的臉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而我,像一件貨物,被賣到了東南亞的黑市。”
“綿綿!”溫知秋失聲,抓住她肩膀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
“這一切,全都是傅聿寒和江舒暖的手筆。”溫綿的聲音空洞得可怕,“他們聯手,一步一步,毀掉了溫家,毀掉了我們所有愛的人。”
空氣凝固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溫知秋沉默了很久,久到溫綿以爲她不會再開口。
然後,她才輕輕拍了拍溫綿冰涼的手背。
“只是個夢,綿綿,別自己嚇自己。”
她的聲音很柔,卻透着一股不容辯駁的篤定。
“阿聿那孩子,不是那樣的人。他是我親手帶大的,他爲人如何,我最清楚。他從小就正直磊落,我護了他二十多年,絕不會看錯。”
溫綿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姑姑對傅聿寒,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母性的維護。
“可是——”
“綿綿。"溫知秋打斷了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難道你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不值得你信任嗎?”
“我相信阿聿,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正在這時,門再次被推開。
傅聿寒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溫知秋看了看面如死灰的侄女,又看了看這個自己視如己出的孩子,眼底的情緒復雜難辨。
她重重地拍了拍溫綿的肩膀,仿佛在給她傳遞力量。
“我先出去了。”
她從傅聿寒身邊經過時,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輕嘆,默默離開,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門關上的瞬間,房間裏的氣壓驟然降低。
傅聿寒瞧着鏡中女孩那張蒼白的小臉,眉頭鎖得死緊。
他邁開長腿走到她面前,緩緩半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她齊平。
“不舒服?”
他的聲音,刻意壓低,流淌出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溫柔與擔憂。
溫綿猛地抬起頭。
有那麼一瞬間,她失神了。
這個聲音,這種溫柔,這樣的關懷……
這就是她曾經躲在被子裏,抱着枕頭,幻想了無數個日夜的畫面。
她曾以爲,只要能得到他片刻的垂憐,讓她做什麼都願意。
如今,幻想照進現實。
可她卻只覺得遍體生寒,高興不起來。
夢裏那家破人亡的結局,太過慘烈,太過真實,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她的頭頂。
傅聿寒見她不語,只當她是鬧脾氣,伸手,想去碰觸她冰涼的臉頰。
“傅太太?”
他沒有等到回答,也不怎麼在意。
徑直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天鵝絨的盒子,輕輕打開。
裏面靜靜躺着一條鑽石項鏈,主鑽亮得驚人,在燈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驚的光芒。
三年前,他在巴黎的拍賣會上,用匿名的身份,天價拍下了它。
他本以爲,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親手爲她戴上。
男人修長的手指捻起冰涼的項鏈,動作輕柔地繞過她纖細修長的脖頸。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頸後溫熱細膩的肌膚。
兩人皆是一顫。
傅聿寒的喉結重重地上下滾動,眸色暗得駭人。
十年了。
他用冷漠和疏離,築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高牆,將這個很早就闖進他生命裏的女孩,死死地隔絕在外。
只因爲,他偏執地認定,母親的死,和溫家脫不了幹系。
可當這個女孩真的說要離他遠去,當那束追逐了他十年的光決絕地要熄滅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
他所有的理智與克制,瞬間崩盤。
他迫不及待地,要用盡一切手段,將她抓回來,捆在身邊。
哪怕真相未明,哪怕她……似乎已經不愛他了。
“好了。”
他爲她扣好項鏈的搭扣,聲音喑啞得厲害。
溫綿睜開眼,看着鏡子裏,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和他那雙她看不懂的,濃得化不開的偏執與深情。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快要無法呼吸。
不能信。
絕對不能信。
夢裏的溫柔,就是淬了劇毒的蜜糖,一口,就能要了她的命。
“傅聿寒。”她聽見自己平靜到可怕的聲音,“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你會後悔的。”
“後悔?”傅聿寒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動透過空氣,清晰地傳了過來,“我傅聿寒做事,從不後悔。”
他站起身,不容分說地牽起她冰冷的手,用自己滾燙的掌心,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吞噬。
“綿綿,聽着。”
男人俯下身,削薄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一字一句,如同惡魔的烙印。
“從今天起,你,只能是傅太太。”
這話,是夢魘的終極宣判。
溫綿的血,一寸一寸,徹底冷了下去。
也就在這時,宴會廳的燈光,驟然暗下。
一束追光燈,精準地打在了那扇雕刻着繁復花紋的金色大門上。
司儀激昂的聲音,通過麥克風響徹全場:
“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今晚的男女主角——傅聿寒先生,和溫綿小姐!”
激昂的音樂聲轟然響起。
厚重的大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傅聿寒牽着溫綿,一步一步,從門外走進那片璀璨的光暈裏。
那一瞬間,整個宴會廳所有的議論與交談,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
賓客席中,江舒暖臉上那副完美無瑕的溫柔笑容,寸寸碎裂。
她死死地盯着傅聿寒緊握着溫綿的手,盯着他臉上那從未對任何人展露過的、近乎偏執的占有。
“得償所願”……
秦放那句輕飄飄的話,此刻化作尖銳的魔音,在她腦中瘋狂轟鳴。
怎麼可能!
阿聿明明是厭惡那個草包的!他明明說過,他最討厭溫綿那種死纏爛打的女人!
而那些剛剛還在交頭接耳,議論着“溫綿逼婚”、“草包用盡手段”的賓客,此刻全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傳聞中那個被逼無奈,不得不娶了“草包美人”的傅家太子爺,此刻看向溫綿的側臉時,那份炙熱和專注,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
那哪裏是厭惡和被迫?
分明是愛到了骨子裏,才有的情難自禁!
在全場死寂中,溫綿迎着無數道震驚、嫉妒、不可置信的視線,機械地邁着步子,走在那條長長的紅毯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手心滾燙的溫度,和他那不容拒絕的、幾乎要捏碎她手骨的力道。
她抬起臉,看着眼前這個她愛了十年,現在卻讓她恐懼到骨髓都在發顫的男人。
他此刻的溫柔,是真的嗎?
可夢裏的背叛,也是真的。
不。
傅聿寒。
我不要夢裏的那個結局。
如果注定改變不了與傅家的聯姻,那我要親手,改寫我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