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裏揮汗如雨的較量，像一場酣暢淋漓的“情緒泄洪”。當林悠悠和江辰並肩走出健身中心時，身上雖然疲憊，心裏卻前所未有地輕鬆。汗水帶走了鬱結，只剩下運動後內啡肽帶來的愉悅。
“我快餓死了，”林悠悠揉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有氣無力地癱在路邊的長椅上，感覺身體被掏空，“感覺現在能吞下一頭牛。走，我帶你去擼串！我知道一家夜市燒烤特別贊，那烤腰子，那烤韭菜，絕對是‘以形補形’的聖品！”她還特意對江辰擠了擠眼睛，充滿了不懷好意的調侃。
江辰看了一眼她亮晶晶的、寫滿了“我要吃肉”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上九點半，冷靜地搖了搖頭：“太油膩，上火。而且，孫老說，忌辛辣刺激，不利於腎氣固本。”
“……大哥，你是不是把孫老語錄給刻進DNA裏了？”林悠悠垮下臉，感覺自己的人生樂趣又被砍掉了一大半，“我們剛進行完‘泄洪工程’，現在急需‘能量補充’！燒烤就是最好的‘災後重建’項目！沒有燒烤的夜生活是沒有靈魂的！”
江辰沒有理會她那一套歪理，只是站起身，朝另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跟我來。”
林悠悠狐疑地跟在他身後，嘀咕着：“神神秘秘的，你要是帶我去吃什麼水煮西蘭花，我可要跟你翻臉的啊。我鄭重聲明，草料是喂不飽我這匹野馬的。”
他們七拐八拐，走進了一條與外面繁華街道格格不入的、燈光昏暗的老舊巷子。巷子很窄，兩旁是斑駁的居民樓，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飯菜香和老城獨有的安逸氣息。巷子盡頭，有一家小小的面館，一塊洗得發白的木質招牌上只有兩個遒勁的大字——“陳記”。店面很小，只有四五張桌子，但從擦得鋥亮的玻璃窗看進去，燈光溫暖，玻璃上氤氳着一層薄薄的熱氣，看起來就讓人心安。
“就這？”林悠悠有些意外。以江辰那種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喝水都要用量杯的精英氣質，她以爲他只會出入那些人均四位數的米其林餐廳。
“嗯。”江辰推開那扇會發出“吱呀”聲的木門，一股混合着豬骨湯和面香的暖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晚秋的涼意。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圍着白圍裙的中年大叔，看到江辰，露出了熟悉的、爽朗的笑容：“小江，今天這麼晚？還帶朋友來了啊！還是老樣子？”
“兩碗。”江辰言簡意賅，然後熟門熟路地拉開一張靠窗的桌子，用桌上的紙巾細細地擦拭了兩遍，才示意林悠悠坐下。
林悠悠在他對面坐下，好奇地打量着這家小店。牆上貼着手寫的紅色菜單，最貴的一碗牛肉面也只要二十塊，價格親民得不像是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裏。店裏很安靜，只有老板在後廚忙碌的聲音，和牆上老式掛鍾的滴答聲。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被端了上來。
面碗是那種最樸素的白瓷碗，碗沿還有一圈藍色的花紋。面湯清澈見底，上面飄着幾點翠綠的蔥花和幾滴金黃的豬油，幾片青菜點綴其間，像碧波裏的扁舟。面條細長，根根分明，看起來簡單至極，卻香得讓人食指大動。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江辰說着，已經拿起了筷子，姿勢標準得像教科書。
林悠悠也拿起筷子，學着老饕的樣子，先喝了一口湯。鮮美醇厚的湯頭瞬間溫暖了整個胃，沒有味精的工業感，只有食材本身熬煮出的、最質樸的鮮甜。她滿足地喟嘆一聲，然後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進嘴裏。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整個靈魂都被熨帖了。面條筋道爽滑，裹着鮮美的湯汁，簡單，卻無比治愈。運動後的疲憊，心底殘存的鬱結，仿佛都在這一口熱湯面裏，被溫柔地化解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吃着面。小小的面館裏，只有吸溜面條的聲音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這種沉默，卻一點也不尷尬，反而有種歲月靜好的默契。
一碗面很快就見了底，林悠悠連最後一滴湯都喝得幹幹淨淨，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她放下筷子，看着對面那個正慢條Sri理地用紙巾擦嘴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他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冰冷，也不像她備注的“腎虛哥”那麼沙雕。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邏輯，有自己喜歡的、藏在城市角落裏的溫暖人間煙火。
就在這時，江辰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們過得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林悠悠卻瞬間就聽懂了。
“他們”，指的是周浩和張琪。
林悠悠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她從他眼中看到了然，也看到了某種同病相憐的釋然。她忽然明白，他帶她來這裏，不僅僅是爲了填飽肚子，更是爲了用這種最樸素的方式，來撫慰彼此那顆曾被傷害過的心。
她點了點頭，也輕聲說：“我知道。”
“我聽說，”她攪動着面前的空碗，語氣平靜，“周浩那個新婚妻子，孕期反應很大，天天在家作天作地。我前婆婆伺候得焦頭爛額，已經在外面抱怨過好幾次了，說她‘金貴得像個皇太後’。”
江辰也看着她，接話道：“張琪的丈夫，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她最近在變賣自己的包。陸子昂說，那個男人最近在酒局上，總是喝得爛醉。”
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過多的感慨。他們只是像兩個冷靜的旁觀者，陳述着已知的事實。只是一句簡單的“我知道”，卻包含了千言萬語。
他們都明白，那些曾經傷害過他們的人，並沒有因爲達到了“生孩子”的目的，就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相反，他們正在被自己的選擇所反噬。生活，終究會用一地雞毛，來回應那些急功利的選擇。林悠悠看着對面平靜敘述的江辰，心裏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這是她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如此坦誠地談論彼此最深的傷疤，沒有同情，沒有獵奇，只有感同身受的理解。這種被懂得的感覺，比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更有力量。
而他們這兩個被“淘汰”的人，卻在此刻，因爲一碗簡單的陽春面，感受到了最純粹的、平靜的快樂。
“走吧。”江辰站起身，主動去付了錢，沒給林悠悠搶着買單的機會。
走出面館，晚風帶着一絲涼意。兩人並肩走在安靜的巷子裏，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時而交疊，時而分開，像兩只共舞的精靈。
“喂，”林悠悠忽然開口，打破了寧靜，“謝謝你的面。很好吃。”
“不客氣。”
“也謝謝你……陪我跑步。”她頓了頓，補充道，“雖然我總是當‘狗’。”
江辰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側過頭，看着路燈下女孩被映得毛茸茸的發頂和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聲音比夜色還要溫柔幾分。
“戰友之間，”他說，“應該的。”
林悠悠笑了，眉眼彎彎，像夜空中最亮的那一彎新月。
她覺得，這個秋天的夜晚，好像有點涼悠悠的清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