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靜廬兩日,雞飛狗跳。

李世民賜下的這座府邸,精巧雅致,處處透着初唐貴族的審美情趣。

亭台軒榭,曲徑通幽,移步換景。

然而,對於一頭肩高近八米、體重堪比移動堡壘的南方巨獸龍而言,這點空間無異於精致的鳥籠,每一處匠心構築的景致都在無聲尖叫着“危險!”

西苑演武場雖大,畢竟只是臨時安置。

當林石指揮着(或者說,用肉幹連哄帶騙)讓小南小心翼翼地擠進靜廬前院後,這座府邸的命運便注定了。

“咔嚓嚓——轟!”院角那座由太湖石精心堆疊、玲瓏剔透,堪稱藝術品的假山,成了小南尾巴無意識掃動下的第一件犧牲品。

碗口大的奇石瞬間崩裂,碎石如雨點般激射而出,砸在地上噼啪作響,揚起一片嗆人的塵霧。

負責園藝的老花匠遠遠看着自己半生心血頃刻化爲烏有,一口氣沒上來,捂着心口直挺挺地往後倒去,被手忙腳亂的小太監們扶住。

“吼嗚?”小南茫然地甩了甩尾巴,似乎對腳下突然鬆動的地面和揚起的灰塵有些不滿,巨大的腳掌本能地向前挪動了一步——“嘎吱…轟隆!譁啦啦!”旁邊一座爬滿了紫藤、雕梁畫棟的精巧垂花月亮門,如同紙糊般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緊接着廊柱斷裂崩碎,連帶扯塌了半邊繁茂的紫藤花架。

紫色的花瓣混着斷裂的木屑、瓦片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覆蓋了青石板鋪就的小徑。

“啊——!”

“快躲開!”宮女太監們驚叫着四散奔逃,卻又不敢離得太遠,倉惶地躲在遠處的回廊柱子後面,臉色煞白地探出頭。

負責清掃的太監拿着掃帚,對着滿地狼藉的碎石、斷木、花瓣和泥土,手足無措,欲哭無淚。

兩只雙脊龍保安倒是忠心耿耿,立刻占據高地,“嘶嘎嘶嘎”地發出尖銳警告,脖頸褶皺怒張,朝着混亂源頭——無辜的小南齜牙咧嘴,一副隨時準備噴毒的架勢。

林石坐在回廊下的紫檀木躺椅上,手裏那卷《山海經》早就丟在了一邊。

他看着眼前這如同被拆遷隊光顧過的景象,無奈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享受?位同三公的安逸生活?幻想很美好,現實一地雞毛。

他目光落在院子角落裏的小南身上。那龐大的身軀在相對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局促,每一次呼吸都帶起氣流,將地上的落葉卷得飛舞。

它努力蜷縮着,巨大的頭顱幾乎貼着地面,金色的豎瞳裏帶着一絲委屈和不安,仿佛知道自己又闖禍了。

它已經很小心了,但絕對的力量與體積,在這方寸之地本身就是一種破壞。

林石又掃過院子外那些躲在廊柱後、滿眼恐懼、如同受驚鵪鶉般的宮女太監,還有遠處那片被踩得坑坑窪窪、如同被犁過的花圃。

兩天,僅僅兩天!這賞賜的府邸已經快被折騰成危房了。再待下去,別說享受生活,搞不好哪天小南翻個身,大家就得集體體驗一把“房倒屋塌”。

“不行,得換個法子。”林石低聲自語。他站起身,走到略顯委屈的小南身邊,拍了拍它巨大的、覆蓋着暗紅鱗甲的前肢,入手一片堅硬冰涼。

“兄弟,委屈你了。”林石嘆了口氣,“這地方對你來說,太小了。伸個懶腰都費勁。咱們得給你找個更自在的地方。”

小南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巨大的頭顱蹭了蹭林石,像是在回應。

林石退開幾步,神色變得專注。他將意識沉入腦海深處,溝通着那來自方舟世界的核心科技——一個意念指令悄然發出。

刹那間!嗡——!一陣低沉而奇異的嗡鳴聲在靜廬前院響起,並非來自具體的聲源,更像是一種空間自身的震顫!空氣中開始蕩漾起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的淡藍色漣漪!

強烈的能量波動以林石爲中心擴散開來!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沉重!回廊下的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躲在遠處的宮女太監們只覺得頭皮發麻,一股源自未知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心髒,雙腿發軟,連驚呼都卡在了喉嚨裏!

嗡鳴聲陡然拔高!一道璀璨奪目的藍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林石面前的空間裂縫中迸射而出,精準地籠罩在小南龐大的身軀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能量高速流轉時發出的高頻蜂鳴!被藍光籠罩的小南,那如同山嶽般的暗紅身影,如同被投入沸湯的冰雪,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透明!巨大的輪廓在光芒中扭曲、分解,化爲無數閃爍着幽藍光芒的粒子流!

光芒一閃而逝!嗡鳴聲戛然而止。前院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那震撼的一幕只是錯覺。

然而,場地中央,空空如也!那龐大如山、壓迫感十足的洪荒巨獸,連同它留下的滿地狼藉,徹底消失不見!

只剩下空氣中殘留的一點硫磺氣息,以及院落角落裏那片被巨爪壓得深陷下去的破碎地磚,無聲地證明着它曾經的存在。

“消…消失了?!”

“神獸…被神使大人收走了!”

“天神顯靈啊!”短暫的死寂之後,是宮女太監們再也壓抑不住的、充滿了敬畏與劫後餘生的驚呼和低語。

他們看向林石的目光,充滿了更深的震撼與虔誠。揮手間,巨獸隱遁!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林石沒理會周圍的反應。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不少。

沒了小南這個巨大的“拆遷源”,整個前院的空間感瞬間開闊起來,連空氣都似乎清新了幾分。

“清淨是清淨了,”林石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院牆外那些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的、如同鬼魅般的窺探目光(來自世家和大安宮的眼線),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這長安城裏,三只手的耗子和不懷好意的鬣狗,可一點沒少啊。”

他需要一個守護者。

一個能在小南離開的空窗期,爲他守好這座“靜廬”,震懾那些宵小的存在。

一個足夠強大、足夠致命,但又不像小南那樣完全無法在城市環境中共存的存在。

林石的意識再次沉入那片連接着方舟世界的空間。無數形態各異的生物影像在他腦海中飛速掠過。

最終,定格在一個充滿壓迫感的身影上。

“就是你了。”林石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

他再次抬手,五指張開,掌心朝下,對着前院那片相對空曠的青石地面。嗡!同樣的空間震顫感再次出現!但與剛才那龐大浩瀚的能量洪流不同,這一次的空間波動更加內斂、更加迅捷,如同暗夜中悄然出鞘的利刃!

一道幽暗深邃、如同凝固墨水的黑色光柱瞬間投射在地面上!光芒並非擴散,而是極度凝聚,勾勒出一個矯健、凶猛、充滿了流線型力量感的輪廓!

光柱散去!一頭全新的生物靜靜矗立在林石面前。

它的體型遠小於小南,肩高約莫4米,體長近7米,卻散發出與小南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悸的凶戾氣息!

全身覆蓋着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皮毛,皮毛之下隱約可見虯結強健的肌肉線條。

最爲醒目的是它頭部兩側如同濃密鬃毛般的黑色長毛,並非柔順,反而根根分明,如同燃燒的黑色火焰,又如同幽影編織的披風,無風自動,散發着絲絲縷縷的、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

它的頭顱更像大型貓科動物,但吻部更短,獠牙卻更加粗長鋒利,閃爍着幽冷的寒光。

一雙眼睛,是純粹、冰冷、毫無感情的熔金色!瞳孔並非圓形,而是如同爬行動物般的豎瞳,豎立在熔金之中,如同地獄深淵裂開的縫隙!

方舟創世紀二——影鬃!

影鬃無聲地站在那裏,熔金的豎瞳緩緩掃視着四周陌生的環境。

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似乎都下降了幾度!一股冰冷、死寂、帶着濃鬱血腥與死亡氣息的威壓如同實質般擴散開來!

“喵嗷——!”原本還在對着小南消失方向齜牙的雙脊龍保安,在看到影鬃出現的瞬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

兩只雙脊龍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躲到了林石身後,緊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源自基因深處的恐懼,讓它們瞬間明白了誰才是頂級獵食者!

“嗬……”影鬃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至極、如同砂紙摩擦的嘶啞咆哮。

它敏銳地感知到了周圍那些躲在角落、帶着恐懼窺探的目光(宮人),還有院牆外隱藏得更深的、充滿惡意的氣息(探子)。

它邁動步伐,動作輕盈得如同沒有重量,四足落地無聲,唯有那燃燒般的黑色鬃毛在幽暗中拂動。

它緩步走到林石身前,姿態如同巡視領地的君王,然後屈下前肢,將那猙獰的頭顱溫順而堅定地抵在林石的手邊,喉嚨裏發出臣服的咕嚕聲。

林石滿意地揉了揉影鬃頭頂那濃密冰冷、如同綢緞卻又蘊含爆炸性力量的黑鬃。

影鬃立刻用頭顱蹭了蹭他的手心,態度親昵,但那雙熔金的豎瞳卻始終警惕地掃視着四面八方,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

“好了,新夥計。”林石拍了拍影鬃結實的肩頸,“以後晚上守家的活兒,就交給你了。給我把眼睛瞪大點,爪子磨亮點,尤其是牆外面那些偷偷摸摸聞味兒的耗子,敢伸爪子進來……”

林石的聲音驟然轉冷,“不用客氣,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影過無痕,命如燈滅’。”

仿佛聽懂了他的話,影鬃猛地抬起頭,熔金的豎瞳驟然收縮成一條極細的線,死死盯住了院牆外某個方向!

那裏,一個潛藏在大樹陰影中、來自滎陽鄭氏的得力探子,正透過縫隙窺視院內。

就在影鬃目光鎖定他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都被凍結的極致恐懼瞬間攥住了他的心髒!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眼前一黑,竟直接從樹上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景象,是牆頭縫隙中一閃而逝的、熔金般的冰冷豎瞳!

“嗬……”影鬃輕蔑地打了個響鼻,噴出一小團帶着硫磺味的黑色霧氣,重新趴伏在林石腳邊,如同最忠誠的暗影守衛。

它不再看院外一眼,但那無聲無息的潛伏姿態,和冰冷刺骨的殺意,卻比小南那驚天動地的咆哮更令牆外的窺探者們膽寒!

林石終於可以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回他的紫檀木躺椅。

夜色漸深,晚風帶着涼意。他愜意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這才對嘛。”他拿起旁邊小幾上溫熱的酪漿,美美地喝了一口,感受着絲滑濃香在舌尖化開。

沒有巨獸的笨拙碰撞,沒有建築倒塌的噪音,只有夜風吹過庭樹的沙沙聲,以及……

林石側過頭,看着腳邊如同融入夜色、只有一雙熔金瞳孔在黑暗中幽幽燃燒的影鬃。

以及這份令人無比安心的、來自深淵的、無聲的守護。他放鬆身體,閉上眼,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弧度。

靜廬的夜,終於有了幾分寧靜的意味。但這寧靜之下,是足以讓任何心懷鬼胎者血液凍結的、來自暗影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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