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初醒的清澈寒潭,反而氤氳着一層仿佛永遠化不開的濃重溼霧,迷蒙、茫然,像是穿透了極厚的水層,視線毫無焦點地在虛空中緩慢遊移,仿佛在試圖拼湊破碎的光影。
喉管深處,一個極其低微破碎的氣音艱難地溢了出來,沙啞幹澀,帶着瀕臨枯竭的虛弱:
“…冷……”
幾不可聞,卻又像驚雷炸在守候者的耳際。
池騁搭在膝蓋上的身體在聲音溢出的瞬間已動!
他幾乎是以一種近乎失控的迅疾起身,帶倒了身下的矮凳,砰然砸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卻絲毫未能分散他半分注意力。
手臂一伸,探向床腳。
沒有絲毫猶豫,精準地抓過一床早已折疊整齊、就放在觸手可及處的厚羊絨毯。
毯子被瞬間抖開,帶着他體溫殘留和力量的動作,卻蘊含着一種截然相反的、令人心頭悸動的小心翼翼。
那毯子如同輕柔的雲,穩穩地、妥帖地蓋了下去,嚴嚴實實地覆蓋在蘇硯身上原有的薄毯之上。
邊緣被一絲不苟地掖緊在蘇硯單薄的鎖骨以下、肩頸周圍,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柔軟堡壘。
動作太快太急,甚至帶着一絲慌亂,那溫熱的厚毯邊緣擦過蘇硯暴露在外的、蒼白冰涼的臉頰一側皮膚。
蘇硯的頭似乎被這觸碰的重量和溫度驚動,無意識地、極其微弱地向枕頭的深處躲了躲,如同不堪承受重負的小獸。
“別動…”池騁的聲音低沉緊繃,壓在喉間,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像在哄勸一個極其易碎的存在。
他的手掌並未離開,順勢便扶住了蘇硯下意識想躲避而微微晃動的頭顱側面,托在指間。
掌心下那冷得刺骨的觸感和細微的骨感輪廓激得他心口狠狠一揪,手下的力道卻放得更爲輕柔小心,
幾乎只以一個虛托的姿態穩住那顆微微偏轉的頭,生怕多用一分力氣便將它碰碎了。
“騁哥…”蘇硯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體溫計的電子蜂鳴音終於響完。
護士輕手輕腳地將探頭收回,低聲報出一個數字:
“37.8……維持住了……”
門口。
汪碩的身體像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鑿中,釘在原地紋絲不動。
那兩字微弱地呼喚,那瞬間覆上去的厚重毛毯,那只輕柔托住頭顱的、只爲一個存在的動作……
所有細微的變化,都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淬着冰火,精準無比地刺穿他強自維持的冰冷盔甲,直透心髒最深處的瘡痍!
一直壓抑在眼底、被冰冷死水覆蓋的暗流,此刻如同被投入熔岩核心,轟然爆裂!
那是一種徹底的、撕心裂肺的剝離感和被宣告出局的滅頂之痛!
他再也無法承受,牙齒死死咬進口腔內壁,一股濃烈的鐵鏽味彌漫開。
充血的眼睛死死瞪大,死死地盯着床上那雙終於掀開一絲、卻氤氳着濃霧無法對焦的眸子,仿佛想用自己的目光將那層霧氣硬生生灼穿!
他猛地直起了幾乎倚靠在門框上的身體,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出清晰的“咔”聲。
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想要強行吸進足夠的空氣來撲滅那灼燒肺腑的業火。
腳下像是生了根,又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死死縛住,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