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長的眼睫無力的半闔着,眼底濃重的烏青暈染在過分蒼白的皮膚上,如同兩抹不祥的陰翳。
剛才巨大的聲響顯然驚擾了他極其脆弱的休憩。
他艱難地掀開眼睫,濃黑的睫羽費力地顫動着,吃力地抬高了寸許。
眼簾下露出的那雙眼睛,失盡了所有的清澈寒光,只剩下被無邊痛苦和疲憊徹底碾磨過的迷蒙水汽。
視線如同蒙着一層濃重不散的溼霧,極其緩慢地在池騁走回床邊的身影上聚焦,渙散開來,又模糊地再度聚攏,仿佛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才能勉強認出眼前是誰。
“……剛才……”蘇硯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張着,每吐出一個音節都帶着撕裂般的幹澀喑啞,伴隨着從肺部深處艱難拉扯上來的、帶着微弱哮鳴音的喘息,“…誰在……跑?”聲音微弱得幾乎被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徹底掩蓋。
池騁的腳步在病床前頓住。
高大的身影在床邊落下一片沉重的、令人安心的陰影。
他垂目凝視着蘇硯疲憊到極點、連說話都仿佛用盡全力的面龐。
那眼底濃重地依賴和不解,像一根極細的絲線,勒在池騁此刻煩亂的心緒上。
解釋?牽扯出吳所畏?
牽扯出他對一個蘇硯從未見過、更不會理解的“外人”那復雜的、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
不。
絕不能。
任何多餘的心神耗費對此刻的蘇硯來說都是謀殺。
“……沒有誰。”池騁的聲音沉了下去,帶着一種絕對不容置疑的篤定和安撫。
他俯身,動作極其自然,帶着一絲刻意強調的溫和,只有在這種時刻才會被允許流露出來。
他重新爲蘇硯向上拉了拉滑落至臂彎的厚毯邊緣,確保肩頸部位被嚴密地裹護住。
指尖在掠過蘇硯冰冷裸露的肌膚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隨即恢復如常。
他的視線從蘇硯茫然疲憊的眼睛上移開,落到那片被厚毯覆蓋的單薄軀體上,語調平穩得仿佛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值班的護士出去查看情況而已。聲音大了一點,吵到你了?”
聲音低沉而舒緩,幾乎不帶什麼情緒起伏,卻奇異地帶着一種能屏蔽外界一切混亂的安撫力量。
蘇硯那點微弱的疑問和因受驚而繃緊的神經,在池騁那低沉、斬釘截鐵的否認、以及這習以爲常的溫柔包裹動作中,如同細小的冰晶撞上堅實的壁壘,悄然碎裂、消散。
他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牽扯着脖頸的虛弱肌肉,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虛弱點頭。
額角的碎發隨着動作蹭了蹭柔軟的枕套,纖長的眼睫如同不堪重負地、微微顫抖着緩緩落了下去,重新將那布滿烏青的脆弱的眼瞼完全覆蓋。
緊繃的肩頸線條也隨之鬆懈下來,整個身體陷入厚毯的包裹中,更深地沉入一種沉重的、帶着自我保護意識的昏睡。
僅剩的一點微弱氣息也變得均勻而緩慢,唯有胸口在厚毯覆蓋下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證明着微弱的生命還在持續。
池騁維持着彎腰的姿勢,在原地沉默地佇立了片刻。
目光沉沉地落在蘇硯因沉睡而更加脆弱毫無防備的側臉輪廓上,仿佛要將這畫面刻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