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那張堆滿假笑的臉出現在門口,手中捧着的描金小碗裏,蜜棗羹散發着甜膩誘人的香氣,與聽雨軒內清苦的藥味形成了刺眼的對比。她那雙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坐在桌邊的蕭雲傾,以及她面前放着的一個普通粗瓷碗。
“哎喲,大小姐您怎麼坐風口上了?這身子剛好點,可不能再着涼了!”張嬤嬤誇張地叫着,腳步卻不停,徑直走到桌前,將手中那碗精心烹制的毒羹穩穩地放在蕭雲傾面前,正好壓住了那粗瓷碗的邊緣。她的動作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
“夫人可是天不亮就惦記着您了,特意吩咐用上好的金絲蜜棗、陳年冰糖,小火慢燉了兩個時辰呢!您瞧瞧這成色,這香氣,最是滋補養人了!夫人說了,您務必要趁熱喝了,一滴都不許剩,才不枉費她這片慈母心腸啊!”張嬤嬤的嗓門又尖又利,話語裏句句不離林氏的“慈心”,眼神卻緊緊盯着蕭雲傾的手和嘴唇,仿佛生怕她不肯喝。
沈嬤嬤站在蕭雲傾身後,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看着那碗香氣四溢的羹湯,只覺得那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
蕭雲傾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一絲“受寵若驚”的虛弱笑容,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感激和一絲病中的沙啞:“有勞嬤嬤親自跑一趟。母親…待我真是極好。”她伸出手,似乎想去端那碗羹,指尖卻在觸碰到溫熱的碗壁時,微微瑟縮了一下,隨即蹙起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氣息有些不穩。
張嬤嬤見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嘴上卻催促道:“大小姐快喝吧,涼了可就失了藥性,也辜負了夫人的心意不是?”
“嬤嬤說的是。”蕭雲傾虛弱地點點頭,卻沒有立刻去喝,反而看向張嬤嬤,帶着一絲歉意和請求,“只是…我晨起剛服了張御醫開的調理藥,口中苦澀得很。不知嬤嬤可否行個方便,替我去小廚房要一小碟醃梅子來?也好壓壓苦味,免得糟蹋了母親這上好的羹湯。”她說話間,又掩唇低咳了幾聲,顯得羸弱不堪。
要梅子?張嬤嬤眉頭一皺,本能地想要拒絕。夫人可是讓她親眼看着蕭雲傾喝下去的!但蕭雲傾的理由合情合理,姿態又放得如此之低,還特意提到“免得糟蹋羹湯”,讓她一時找不到強硬的借口。況且,小廚房離這裏並不算遠…
張嬤嬤眼珠一轉,想到夫人交代的“親眼看着她喝下去”,又看了看蕭雲傾這副風吹就倒的模樣,量她也玩不出什麼花樣。自己快去快回,盯着她把剩下的喝完也一樣!
“唉,大小姐您這身子骨啊…真是讓人心疼。”張嬤嬤假意嘆了口氣,臉上擠出關切,“行,老奴這就去給您拿梅子!您可先慢慢喝着,這羹啊,就得趁熱!”她嘴上說着,腳步卻故意放慢,眼睛死死盯着蕭雲傾的動作,直到看見蕭雲傾順從地拿起調羹,舀了一小勺蜜棗羹,才稍稍放心,轉身快步朝門外走去,邊走還邊回頭張望。
就在張嬤嬤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瞬間,蕭雲傾眼中的虛弱和順從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銳利和全神貫注的冷靜!她飛快地將手中那勺根本沒沾唇的羹湯倒回碗裏,迅速將旁邊那個不起眼的粗瓷碗拉過來。
粗瓷碗裏,是沈嬤嬤事先準備好的、顏色與蜜棗羹湯底有些相似的普通安神湯!蕭雲傾動作快如閃電,端起那碗真正的毒羹,毫不猶豫地將它倒進了牆角那個準備好的空瓦罐裏!然後迅速將粗瓷碗裏的安神湯倒進描金小碗中!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息!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
“甘草粉!”蕭雲傾低喝一聲。
沈嬤嬤早已將準備好的小紙包打開,蕭雲傾迅速捏起一小撮淡黃色的甘草粉末,均勻地撒進描金小碗裏,用調羹飛快地攪動了幾下!甘草粉迅速溶解在溫熱的安神湯裏,不僅掩蓋了安神湯本身極其微弱的氣味差異,還讓湯的顏色變得更加深沉濃鬱,乍一看,竟與之前的蜜棗羹有了八九分相似!碗底還沉着幾顆飽滿的蜜棗——那是蕭雲傾倒毒羹時特意留下的障眼法!
做完這,蕭雲傾將調羹放回碗中,重新坐好,恢復成那副虛弱的樣子,仿佛從未動過。沈嬤嬤也迅速將瓦罐蓋好,推到床底最深處藏匿起來,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幾乎就在同時,張嬤嬤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她手裏捏着幾顆烏黑的醃梅子,快步走了進來,眼睛第一時間就掃向蕭雲傾面前的描金小碗和她的嘴角。
碗裏的“羹湯”下去了一小半(實則是安神湯),蕭雲傾的嘴角也沾着一點點深色的“湯漬”(是她剛才故意用指尖沾了點罐子裏的毒羹抹上去的)。張嬤嬤見狀,眼底最後一絲疑慮徹底消散,臉上堆起更燦爛也更虛假的笑容。
“大小姐,梅子來了!您快嚐嚐,壓壓苦味,把剩下的羹也喝了吧?夫人可等着老奴回去復命呢!”張嬤嬤將梅子放在桌上,語氣帶着催促。
蕭雲傾拿起一顆梅子,放入口中,酸澀的味道讓她微微蹙眉,又舀起一勺碗裏的“羹湯”,慢條斯理地送入口中,吞咽下去。她吃得極其緩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時不時還停頓一下,輕輕喘息。
張嬤嬤耐着性子等着,看着碗裏的湯一點點減少,直到最後一口被蕭雲傾“艱難”地咽下,她才徹底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帶着殘忍快意的笑容。
“大小姐真是孝順,沒辜負夫人的心意!那老奴這就回去給夫人復命了!您好生歇着!”張嬤嬤拿起空碗,心滿意足地走了,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聽着腳步聲遠去,沈嬤嬤立刻沖過去關緊房門,背靠着門板,大口喘着氣,仿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小…小姐…嚇死老奴了!那毒羹…那毒羹…”
“埋了。”蕭雲傾擦掉嘴角的“湯漬”,眼神冰冷如寒潭,“連同之前那碗‘補藥’,一起埋在後院那棵老槐樹下,埋深點。記住位置。”
“是!老奴這就去!”沈嬤嬤不敢耽擱,立刻抱起那個瓦罐,匆匆去了後院。
蕭雲傾獨自坐在桌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她的目光落在張嬤嬤消失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正院林氏那副自以爲得計的嘴臉。
慢性毒藥?神不知鬼不覺?林氏,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留着這些毒藥,埋下這些證據,就是要讓林氏以爲她的計謀一次次得逞!讓她在自以爲掌控的得意中,一步步走向深淵!等到這些罪證累積到足夠多,等到她放鬆警惕露出更多馬腳的那一天…就是她林氏徹底身敗名裂、萬劫不復之時!
至於壽宴…
蕭雲傾的目光轉向窗外陰沉的天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着凜冽鋒芒的弧度。
蕭玉婉,你想讓我在壽宴上出醜?想撕掉我最後一點尊嚴?
很好。
那就看看,到底是誰,讓誰…原形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