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湯和粗糙的餅子下肚,身上漸漸有了暖意,但更暖的,是劉備那句“日後,還需你我同心協力,共渡難關”和那份毫不猶豫讓出的飯食。
張牧躺在簡陋的床鋪上,身體極度疲憊,精神卻異常清醒。他聽着營房外小沛城蕭瑟的風聲,聽着遠處張飛壓抑着怒火的嘟囔,感受着這座小城彌漫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困頓。
劉備的關懷是真的,關張的義氣是真的,但這支隊伍面臨的困境,也是血淋淋的現實。困守於此,仰人鼻息,糧餉不繼,兵馬不增,空有關張之勇,卻無施展之地。長此以往,莫說實現盧植臨終前的血誓,恐怕連自保都成問題。
必須破局!
黃巾之亂尚未完全平息!這就是機會!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所知的歷史碎片與當前現實拼接。皇甫嵩在潁川取得大勝,但豫州、荊州等地仍有大量黃巾殘部活動,尤其是南陽宛城一帶,以張曼成、趙弘等人爲首的黃巾勢力依舊龐大,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管。
而接下來,奉命前去征討的,應該是……右中郎將朱儁!
朱儁,與盧植、皇甫嵩齊名的漢末名將,性格剛烈,重軍功,與皇甫嵩配合默契。
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在張牧腦中成型。
他需要找一個機會,向劉備進言。
機會很快來了。次日,劉備再次前來探望,關切地詢問他身體恢復情況。關羽、張飛、簡雍也都在場。
張牧掙扎着坐起身,神色鄭重。
“大人,牧蒙大人不棄,收留於此,恩同再造。牧雖不才,願效犬馬之勞,爲大人略盡綿薄之力。”
劉備溫和地扶住他:“你有此心便好,且好生將養身體。”
“大人!”張牧抬起頭,目光灼灼,聲音雖還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牧以爲,困守小沛,非長久之計!”
此話一出,帳內頓時一靜。
張飛眼睛一瞪:“小子,你剛來就知道憋屈了?俺早就說……”
“翼德。”劉備制止了張飛,看向張牧,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哦?你有何見解?”
關羽也微微眯起丹鳳眼,看了過來。
張牧深吸一口氣,知道關鍵時刻來了。他必須展現出足夠的價值,才能贏得真正的重視。
“大人,陶使君將我等安置於此,其意不言自明。我等若安於現狀,遲早兵馬渙散,壯志消磨,辜負盧尚書厚望,更遑論爲國除賊,匡扶社稷?”
劉備沉默不語,但緊抿的嘴唇顯示這話說到了他的痛處。
“然則,如今天下未靖,黃巾餘孽猶在,尤其是南陽宛城一帶,賊勢復熾。此正是我等男兒建功立業之時!”張牧聲音提高了幾分,“牧聽聞,朝廷已遣右中郎將朱儁大人,引兵前往征討!”
“朱公偉(朱儁字)?”劉備目光一凝,“確有此事。然朱將軍麾下兵精糧足,我等……區區數百殘兵,即便前往,又如何能入其法眼?恐難有作爲。”
這就是核心問題——沒有資本,連上牌桌的資格都沒有。
“大人所言極是。”張牧話鋒一轉,“然,正因朱將軍兵精,其所慮者,非賊衆之悍,而是地理之不熟、情報之不明、以及攻堅之損耗!我軍雖寡,卻久經戰陣,尤擅野戰突襲。關張二位將軍更是萬夫不當之勇!”
他看向關羽張飛,二人聞言,胸膛都不自覺地挺起幾分。
“更重要的是,”張牧壓低了聲音,目光掃過帳內衆人,“大人乃盧尚書弟子,天下皆知盧尚書剛正蒙冤。朱將軍與盧尚書同朝爲官,素有交情,即便出於同僚之誼,對大人亦會多有照拂!此乃我等獨一無二之優勢!”
他頓了頓,拋出最關鍵的建議:“我等可主動請纓,前往助戰!不要其糧餉,不索其兵馬,只求一個先鋒斥候、或是側翼遊擊之職!憑借二位將軍之勇,我軍士卒之敢戰,必能屢建奇功!屆時,軍功簿上有了我等之名,朝廷豈能無視?朱將軍又豈會虧待?如此,既可跳出徐州這困局,又可獲得實打實的功勳與名望,更可借此機會,擴充實力!”
一番話,條理清晰,利弊分明,更是將劉備當前最大的痛點(盧植之死帶來的悲憤與政治上的孤立)巧妙地轉化爲了可能的優勢!
帳內一片寂靜。
劉備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眼中閃爍着久違的光彩!他之前並非沒想過離開,但去往何處?如何立足?都是難題。張牧這番話,卻像在他漆黑的前路上,點亮了一盞燈!
關羽撫須沉吟,丹鳳眼中精光閃爍,緩緩點頭:“此計……甚險,然,確有可行之處。寄人籬下,終非良策。不如搏此軍功,殺出一條路來!”
張飛更是興奮地一拍大腿:“妙啊!小子!你這腦袋瓜子果然好使!憋在這鳥地方俺老張遲早發黴!不如去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個痛快!立了功,看那陶謙老兒還敢小覷俺們!”
簡雍也撫掌道:“玄德公,張牧此言,實乃金玉良謀!與其在此坐困愁城,不如主動出擊,向朱將軍請纓!即便不成,亦無損失;若成,則海闊天空!”
劉備猛地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臉上疲憊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
“好!”他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掃過衆人,“便依此計!憲和,即刻替我草擬書信,言辭務必懇切,表明我等爲國討賊之心,不求糧餉,只求先鋒之職,願爲朱公偉將軍前驅!”
“雲長,翼德!整頓兵馬,檢查軍械,隨時準備開拔!” “諾!”關張二人轟然應諾,聲震營房。
劉備最後走到張牧榻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激賞和一種重新燃起的希望:“張牧,汝真乃我的子房(張良)也!此番若成,你當記首功!”
“大人言重了,此乃牧分內之事!”張牧連忙謙遜,心中卻長長舒了一口氣。
第一步謀劃,成了!
接下來,就是等待朱儁的回音,以及……更加凶險的戰場。
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漫無目的地流浪或者被動地困守,而是主動地、有目標地要去爭奪那亂世中最爲硬通的資本——軍功!
小沛城中,那股死氣沉沉的壓抑氛圍,似乎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決斷和銳氣,悄然刺破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