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巫醫站在裏屋的陰影裏,像一尊凝固的、散發着陳腐氣息的雕像。
門外那個外來雌性壓抑的、混合着哭腔的低笑,以及小崽子灰耳窸窣離開的動靜,像針一樣刺入他敏銳的耳中。
他渾濁的眼中沒有絲毫動容,只有冰冷的算計和愈加深沉的厭惡。
善意?信任?這些脆弱的東西在絕對的力量和知識面前不堪一擊。
那個箱子…還有她腦子裏那些稀奇古怪卻有效的知識…必須弄到手!或者,徹底毀掉。
他無聲地退回更深的黑暗裏,一個模糊而陰毒的計劃開始在他心中醞釀。
……
第二天清晨,姜小棠是被屋外一陣撕心裂肺的幼兒哭嚎聲吵醒的。
那哭聲極其痛苦,還夾雜着嘔吐和劇烈咳嗽的聲音,以及一個雌性獸人焦急無助的安撫和啜泣。
姜小棠立刻從幹草堆上坐起,睡意全無。醫者的本能讓她豎起了耳朵。
哭聲似乎離得不遠,就在薩爾木屋附近的某處。
她看了一眼裏屋方向,薩爾似乎不在,或者故意不作聲。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門,循着哭聲望去。
只見鄰居家的門口,一個年輕的雌性獸人正抱着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豹崽,急得團團轉。
那小豹崽在她懷裏痛苦地掙扎哭鬧,小臉憋得通紅,時不時劇烈地幹嘔,吐出一些酸水的奶漬,小肚子脹得鼓鼓的,像個皮球。
周圍已經圍了幾個聞聲而來的雌性獸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是不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了?” “看着像被邪靈掐住了脖子!”
“快去找薩爾巫醫看看吧!” “薩爾巫醫一早就被叫去首領那裏了,好像有要緊事…”
那年輕母親(後來姜小棠知道她叫茉)聽到薩爾不在,更加絕望,眼淚掉得更凶,
只能徒勞地拍打着孩子的後背,但那小豹崽哭得反而更厲害,顯然拍打讓他更不舒服。
姜小棠看得心頭一緊。這症狀…太典型了!小兒積食,可能還伴有胃氣上逆!
在物質匱乏的原始部落,一旦獲得食物,幼崽容易不知節制地暴飲暴食,
尤其是難以消化的肉類和塊莖,加上腸胃功能本就脆弱,很容易就積食化熱,脹氣嘔吐。
必須盡快處理,否則會引起發熱甚至更嚴重的後果!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她的出現,讓正在議論的雌性獸人們瞬間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目光裏有好奇,有警惕,也有那麼一絲因爲昨晚艾灸事件而產生的微弱期待。
年輕母親茉也看到了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帶着哭腔用生硬的詞匯哀求:“幫…幫…孩子…痛!”
姜小棠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她蹲下身,仔細觀察着小豹崽的狀況。
孩子舌苔厚膩,口氣酸臭,腹脹如鼓,拒按,哭鬧不安——積食實證無疑。
她知道,現在解釋什麼都沒用,行動是最好的語言。
她深吸一口氣,回憶着大學時在小兒推拿科實習的內容。
她先對茉做了一個“把孩子放平”的手勢。
茉雖然疑惑,但還是依言小心翼翼地將哭鬧不止的小豹崽放在門口鋪着的一張軟獸皮上。
姜小棠搓熱自己的雙手,然後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小豹崽的前臂內側,
腕橫紋向上約三指處(板門穴),開始用適中的力度進行按揉。
這是消食導滯、降逆止嘔的要穴。
她的動作輕柔而沉穩,帶着一種奇異的節奏感。
小豹崽起初因爲陌生人的觸碰而哭得更凶,四肢亂蹬。
但很快,也許是穴位刺激帶來了舒緩,也許是姜小棠手上溫暖的力度讓他感覺舒服,
他的哭鬧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委屈的抽噎。
圍觀的雌性獸人們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姜小棠全神貫注,接着又找到孩子手掌食指橈側的邊緣(大腸經),
從虎口推向指尖(清大腸),瀉腑實,通導積滯。
然後又按摩孩子手掌心(內勞宮),清熱除煩。
她的手指仿佛帶有魔力,每一次推拿都精準地落在關鍵的穴位和經絡上。
接着,她將溫暖的手掌覆在孩子鼓脹的肚臍周圍,避開劍突下,
以掌心對着肚臍(神闕穴),順時針方向輕柔地摩動(摩腹),幫助氣機運轉,消食化積。
最後,她讓孩子微微側身,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孩子背部脊柱兩旁的皮膚(捏脊),
從尾椎部開始,一路向上輕柔地捏拿至頸部。
這是調理脾胃、增強體質的絕佳手法。
一套推拿組合拳下來,不過十來分鍾。
奇跡發生了。
小豹崽不再哭鬧,抽噎聲也停止了。他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這個給自己“摸摸”的陌生姐姐。
原本鼓脹的小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了下去,也不再幹嘔。
甚至,他的小肚子裏傳來一陣響亮的“咕嚕嚕”的腸鳴音!
“嗝——”小家夥打了個響亮的嗝,一股酸腐氣排出,整個人頓時顯得輕鬆了不少,甚至還舒服地哼哼了兩聲。
“天呐!” “不哭了!肚子小了!” “她…她做了什麼?只是摸了摸?” “這是什麼巫術…不,是神術嗎?!”
圍觀的雌性獸人們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呼,看向姜小棠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震驚和敬畏。
母親茉更是喜極而泣,撲上來一把抱住已經沒事兒人一樣開始玩自己尾巴尖的兒子,
不停地對姜小棠彎腰鞠躬,用部落裏表示最高感謝的詞語激動地說着:
“謝謝!謝謝您!大地之靈保佑您!”
姜小棠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鬆了口氣,露出一個疲憊卻欣慰的笑容。
她擺擺手,又指了指孩子的嘴巴和肚子,做出“要少吃,多動”的簡單手勢。
茉用力地點頭,顯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時,得到消息的莉娜也趕了過來,看到已經恢復如常的小豹崽和激動不已的茉,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走到姜小棠身邊,眼中閃爍着溫暖和自豪的光芒,仿佛在說“看,我就知道你很厲害”。
她主動充當起翻譯,對茉和其他雌性獸人解釋道:“小棠醫者說,孩子是吃多了,肚子裏的氣堵住了,她用手把氣推通了。
以後喂孩子要小心,不能一次吃太多太油膩。”
“小棠醫者”?姜小棠聽到莉娜對她的這個稱呼,微微一愣。
這似乎是一個全新的、帶着敬意的頭銜。
雌性獸人們紛紛圍了上來,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觀望,而是帶着好奇和一絲討教的態度,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醫者,我的崽有時候也脹氣,該怎麼摸?”
“醫者,您剛才摸的是哪些地方?能教教我們嗎?”
“這種‘摸摸’的療法,對所有病都有用嗎?”
姜小棠被她們的熱情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語言不通的障礙再次凸顯。
她只能靠着有限的詞匯和大量的手勢,配合莉娜的幫忙,進行着極其艱難卻無比融洽的交流。
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那個被排斥的“邪靈”,而是真正被需要、被認可的“醫者”。
一種淡淡的、久違的成就感涌上心頭。
然而,這和諧的一幕,卻被不遠處一雙陰冷的眼睛盡收眼底。
薩爾巫醫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站在他自己木屋的陰影裏,冷冷地看着被雌性們熱情包圍的姜小棠。
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着木杖,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他剛剛從首領那裏回來,匯報了對之前食物腐敗事件的“調查結果”——他堅稱那是一次意外,
是儲存不當加上天氣突變所致,巧妙地掩蓋了那片詭異苔蘚的存在。
首領雖然仍有疑慮,但暫時接受了他的說法。
他本以爲回來會看到一個繼續被孤立、惶惶不可終日的可憐蟲,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幅扎眼的景象!
這個外來者,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倆,開始收買人心了!
而且是在他最引以爲傲的醫療領域!那些愚蠢的雌性竟然還叫她“醫者”?!
嫉妒和怒火像毒藤一樣纏繞着他的心髒。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陰沉着臉,重重地咳了一聲,拄着木杖走了過去。
他的到來,像一陣冷風吹過,瞬間讓熱鬧的氣氛降溫。
雌性獸人們看到他,臉上紛紛露出敬畏和一絲畏懼的神色,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恭敬地行禮:“薩爾巫醫。”
莉娜也將姜小棠稍稍護在身後,神色變得謹慎起來。
薩爾巫醫看都沒看那些雌性和恢復健康的小豹崽,渾濁的眼睛直接釘在姜小棠身上,聲音沙啞而冰冷,帶着毫不掩飾的指責:
“誰允許你擅自用那些來歷不明的邪術給我的族人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