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的命令像一道不容置疑的界碑,劃定了姜小棠在部落中新的生存空間。
她不再是被薩爾巫醫獨占的、可以隨意搓揉的“學徒”,
而是擁有了一個明確且受到一定程度保護的身份——協助處理草藥,並擁有在緊急情況下使用自己方法的權力。
薩爾巫醫氣得當天晚上都沒出屋子吃飯,據說裏面傳來了摔打東西和模糊詛咒的聲音。
但無論他多麼憤怒,首領的權威他不敢公然挑戰。
於是,姜小棠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行動自由,雖然大部分時間仍需在薩爾陰冷的視線範圍內活動,
但至少朗普會定時送來食物和清水,她不必再忍飢挨餓。
然而,醫藥箱的庫存肉眼可見地減少,才是她心頭最大的焦慮。
紗布用一卷少一卷,藥粉撒一瓶沒一瓶,銀針雖可反復使用卻也有損耗的可能。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失去這些裝備,她的醫術就如同被拔掉了爪牙。
必須盡快找到本地草藥作爲替代!
這個念頭變得前所未有的迫切。
第二天一早,她就找到了朗普,努力用這兩天惡補的、依舊磕磕絆絆的獸人語夾雜着手勢表達意圖:
“朗普…我…需要…草,藥。很多。找。外面。”她指着部落柵欄外的廣闊山林。
朗普理解了她的意思,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
帶她外出采集需要請示首領,而且危險性不小。
恰在這時,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腦袋從朗普身後探了出來,耳朵興奮地抖動着——是灰耳。
這小家夥似乎總能精準地找到姜小棠。
“找草藥?我知道!我知道很多草!”灰耳一聽就來了精神,挺起小胸脯,自告奮勇,
“後山有很多奇怪的草!阿媽不舒服的時候,薩爾爺爺會去采一些!我帶姐姐去!”
朗普皺起眉:“灰耳,別搗亂。外面危險。”
“我才沒搗亂!”灰耳不服氣地撅起嘴,
“後山很近的!沒有大野獸!我經常和小夥伴去那裏玩!我認識路!”
姜小棠心中一動。由一個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導”帶着,
確實比朗普這樣高大的戰士跟着更不容易引人注目,也更容易發現那些可能生長在角落裏的植物。
而且灰耳天性活潑,對植物有好奇心,是再好不過的幫手。
她看向朗普,用懇求的眼神說道:
“近…不遠。灰耳…帶路。你…跟着?保護?”她指了指朗普,又指了指自己和灰耳。
朗普沉吟了一下。後山確實屬於部落常規巡邏範圍,相對安全。有他看着,應該出不了大亂子。
最終他點了點頭:“好吧。但只能在溪流附近,不能往深林裏去。
而且,”他嚴肅地看向灰耳,“你必須完全聽…聽姜姐姐的話,不準亂跑亂吃!”
“好耶!”灰耳高興地蹦了起來,尾巴搖得像個小風車。
於是,一支奇怪的采集小隊組成了——一個人類中醫,一個好奇的小狼崽,還有一個全程板着臉、警惕四周的狼人戰士。
走出部落柵欄,呼吸到山林間真正自由的空氣,姜小棠的心情難得地輕鬆了一些。
灰耳更是像出了籠的小鳥,在前面跑來跑去,時不時停下來用鼻子嗅嗅這朵花,用爪子扒扒那棵草。
“姐姐你看!這個是臭臭草!掐斷了味道可難聞了!”
“那個那個!紅果果!甜的!可以吃!”
“哇!大蘑菇!不過薩爾爺爺說這個吃了會看到跳舞的小人,不能吃!”
灰耳嘰嘰喳喳地介紹着,雖然大部分都是孩子氣的、關於味道和好玩與否的描述,但姜小棠卻聽得極其認真。
這是一個絕佳的學習機會,讓她能快速將這個世界的植物與自己的知識庫對應起來。
她仔細觀察着灰耳指出的每一種植物,看它們的葉片形狀、莖稈特征、花朵果實,
並小心翼翼地采集一小點樣本,放在鼻尖輕嗅,有時甚至極其謹慎地用舌尖嚐一丁點味道(隨即吐掉),感受其藥性。
“灰耳,這個…臭臭草,”姜小棠指着他剛才說的一種葉片揉碎後有濃烈氣味的植物,“薩爾爺爺…用它…做什麼?”
灰耳歪着頭想了想:“好像…誰肚子疼的時候,薩爾爺爺會把它搗碎了讓人喝下去…嗯…很苦很苦!喝完會拉肚子!”
姜小棠眼神一亮。攻下滯?通腹瀉? 聽起來有點像她認知中的大黃或番瀉葉之類的峻下藥!她小心地采集了一些樣本。
“那這個呢?”她指着一片開着紫色小花的匍匐植物。
“這個叫趴地虎,”灰耳說,“摔破了流血,薩爾爺爺會把它嚼碎了敷上去。”
止血?消炎? 有點像紫花地丁或止血草。樣本+1。
她又看到一種葉片肥厚、邊緣有細齒、開着黃色小花的植物,看起來極其眼熟。
“這是…” “這個是婆婆丁!”灰耳搶答,“它的根苦苦的,薩爾爺爺有時候會用它煮水喝。”
婆婆丁? 這名字…姜小棠小心挖出一棵,看到那白色的乳汁和熟悉的根系時,
幾乎要歡呼出來——這分明就是蒲公英!清熱解毒、利尿散結的良藥! perfect!
收獲巨大!她興奮地采集了不少蒲公英。
然而,本土化的過程絕非一帆風順,更多的是挫折和驚險。
有一次,灰耳興奮地指着一叢結着鮮紅色、如同小燈籠般誘人果實的植物喊道:“姐姐!看!紅燈籠!果子甜甜的!”
那果實看起來確實誘人。姜小棠謹慎地靠近觀察,葉片、莖稈…她從未見過這種植物。
她極其小心地掐了一點點果皮,正準備聞一聞,旁邊的朗普突然低吼一聲,猛地拍掉了她手中的果實!
“毒果!”朗普臉色嚴肅,用腳狠狠碾碎那顆紅果子,汁液濺出,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杏仁味,
“吃了,喉嚨燒,喘不上氣,會死!部落裏去年有崽子誤食死了!”
姜小棠嚇得冷汗瞬間就出來了,心髒狂跳。
氰苷類毒素! 她立刻判斷出來。
好險!就差一點!她感激地看了朗普一眼,後者哼了一聲,更加警惕地環顧四周。
還有一次,她發現了一種葉片帶着銀白色絨毛的植物,看起來有點像艾葉,她興奮地采集了不少,準備回去研究是否能做艾絨。
結果當晚,她躲在角落裏偷偷揉搓幹燥後的葉片試圖制作艾絨時,吸入了一些飛揚的細微絨毛,
很快就感到喉嚨發癢,呼吸不暢,連連打噴嚏,臉上甚至起了輕微的紅疹!
過敏性反應! 她趕緊停下,用清水反復洗臉漱口,才慢慢緩解。
看來這種植物只是形似,並非真正的艾草,反而帶有強烈的刺激性。
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嚐試制作“石針”的經歷。
沒有金屬銀針,她想着或許可以用磨制尖銳的骨針或石針來代替。她讓灰耳幫忙找一些堅硬細膩的石片。
灰耳十分賣力,給她找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石頭。
姜小棠挑了一塊看起來最細膩的黑色燧石,開始在一塊大石頭上費力地磨制,試圖磨出一個尖銳的針頭。
磨了半天,累得手臂酸軟,終於磨出了一個勉強有點尖的形狀。
她興奮地拿起“石針”,在自己合谷穴上輕輕試了試——
“咔嚓。”
一聲輕響,針尖毫無懸念地斷掉了,根本刺不破皮膚…
姜小棠看着手裏報廢的“石針”,欲哭無淚。
看來針灸的替代方案,任重而道遠啊。
盡管困難重重,失敗連連,但姜小棠沒有氣餒。
她將每天采集回來的樣本小心整理,晾曬,根據灰耳提供的零星信息和自己的嚐試驗證,
慢慢整理出了一份極其簡陋的、圖文並茂的“獸世本草筆記(初稿)”。
她用燒黑的木炭在鞣制過的柔軟獸皮上畫畫:
畫着植物的樣子,旁邊用中文和嚐試注音的獸人語標注名字,
再寫上自己推測的功效和注意事項(比如那個畫了個巨大骷髏頭的紅燈籠果)。
這個過程,灰耳是她最熱情的助手和觀衆。
小家夥對她畫的圖和她那些“好吃”、“難吃”、“吃了拉肚子”、“吃了會癢癢”的奇怪分類法充滿了興趣,經常趴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
“姐姐,這個爲什麼叫‘大黃’?它明明是綠色的?”
“姐姐,你畫的好像啊!比薩爾爺爺畫的骨頭好看多了!”
“姐姐,這個標記是什麼意思?(指着骷髏頭)”
姜小棠耐心地、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釋着,同時也從灰耳那裏學到了更多關於植物季節、生長環境和部落傳統用途的知識。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常常湊在角落裏,對着獸皮和草藥嘀嘀咕咕,形成了一種奇異而和諧的景象。
朗普抱臂站在不遠處守着,看着這場景,僵硬的嘴角偶爾也會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一下。
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木屋的陰影裏,總有一雙渾濁的眼睛,冷冷地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特別是姜小棠那張漸漸變得豐富的獸皮“筆記”,以及她偶爾能從醫藥箱裏拿出一點“樣品”與采集的草藥進行對比的舉動。
薩爾巫醫的耐心,正在一點點被耗盡。
尤其是當他發現,那個叫灰耳的小崽子,似乎知道越來越多原本屬於他“專屬”的草藥知識時,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和被侵犯的憤怒,幾乎要灼燒他的理智。
這天下午,姜小棠又發現了一種新的植物。它的葉片呈心形,背面帶着紫紅色,開着穗狀的小白花,看起來有點像魚腥草(蕺菜)。
她興奮地挖出一棵,根部果然散發着一種類似魚腥的特殊氣味!清熱解毒、排膿消癰! 對上呼吸道感染和腸道炎症有奇效!
“灰耳,快來看!這個…”她下意識地呼喚小助手。
然而,這次回應她的,卻不是灰耳活潑的聲音。
一個冰冷、枯瘦的手猛地從旁邊伸了過來,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魚腥草!
姜小棠嚇了一跳,抬頭正對上薩爾巫醫那雙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的眼睛。
薩爾捏着那棵魚腥草,放在鼻子下狠狠嗅了嗅,臉上露出極度厭惡和憤怒的表情。
“誰允許你動‘蛇涎草’的!”他聲音沙啞尖利,充滿了質問和威脅,
“這是獻給蛇靈的不祥之物!它的臭味會帶來瘟疫和噩夢!你采集它,是想再次給部落帶來災難嗎?!”
他猛地將魚腥草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碎,仿佛在碾碎一條毒蛇。
姜小棠看着被他踩爛的草藥,又驚又怒,想要反駁:“它不是…它有用!能治病!”
但薩爾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他用木杖幾乎戳到她的臉上,聲音充滿了惡毒的詛咒和最後的警告:
“管好你的手和你的那些怪念頭,外來者!再讓我發現你碰這些你不該碰的東西,下一次被踩碎的,就不只是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