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巫醫的冷處理策略,像一層無形的冰殼,將姜小棠隔絕在部落醫療體系的核心之外。
幾天過去,除了指使她幹些劈柴、挑水、清洗器皿的雜活,薩爾對她那些“古怪知識”的好奇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依舊沉浸在他那套神秘的儀式和有限的草藥配方裏,對姜小棠偶爾嚐試性的提問,回報以冷哼或幹脆無視。
但這種刻意的孤立,反而給了姜小棠另一種意義上的“自由”。
只要幹完雜活,薩爾巴不得她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外。這正合她意。
她的醫藥箱再神奇,裏面的現代藥品和器材也是用一點少一點。
要想在這裏長久生存並履行“巫醫學徒”的職責(哪怕是自封的),本土化是唯一的選擇。
她必須找到這個世界的草藥,來替代她那些即將耗盡的寶貝。
而這個計劃,需要一個幫手,一個熟悉本地植物、且對她抱有善意的小向導。
目標顯而易見——灰耳。
這天下午,趁着薩爾又窩在裏屋對着某個獸頭骨念念叨叨,姜小棠悄悄溜出木屋,找到了正在空地上和幾個小崽子追逐打鬧的灰耳。
“灰耳。”她小聲招呼,對他招招手。
灰耳看到她,立刻甩開小夥伴,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尾巴搖得像個小風車:“姐姐!”
姜小棠蹲下身,從口袋裏摸出一小塊用油紙包着的、自制的甘草糖(她用醫藥箱裏最後一點甘草粉和一點點蜂蜜調的,本是給自己想家時含着玩的)遞給他。
灰耳好奇地接過,放進嘴裏,瞬間,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圓,
被那奇特的甜味和回味無窮的甘香征服了:“嗷!好次!!”(好吃)
姜小棠笑着摸摸他的耳朵,然後壓低聲音,指着遠處部落柵欄外的廣袤森林,
做出挖掘和尋找的動作,又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草藥袋(她用一塊舊獸皮自制的),小聲說:
“灰耳,帶姐姐去找…草,藥。治病的草。像上次給你止痛的那種,好不好?”
灰耳雖然不能完全聽懂所有詞,但“找草”、“治病”這幾個關鍵詞加上動作,他立刻明白了。
能幫上“神奇姐姐”的忙,還能去森林裏探險,這簡直太棒了!
他興奮地猛點頭,壓低聲音像做賊一樣:“知道!灰耳知道好多草!帶姐姐去!”
於是,一場秘密的“采藥行動”開始了。
姜小棠以“帶灰耳出去辨認可食用野果”爲借口(莉娜對她很信任,感激她治好了灰耳的牙疼,爽快答應了),
帶着這個小向導,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部落主要活動區域,溜出了柵欄門。
一進入森林,灰耳就如同魚兒回到了水裏,變得異常活躍和自信。
他的小鼻子不斷抽動,毛茸茸的耳朵機警地轉動,傾聽着四面八方的動靜。
“姐姐!看!兔食草!”他指着一種葉片肥厚的綠色植物。
“那個,刺刺球,果子好吃,但皮扎手!”
“還有那個!紅果藤!阿媽不讓多吃,說會拉肚子!”
他嘰嘰喳喳,如數家珍地介紹着各種植物的本地名稱和粗淺用途,大多是作爲食物或者需要避開的毒物。
姜小棠耐心地聽着,努力記住這些本地名稱,同時飛快地與自己腦海中的中藥圖譜進行比對。
“灰耳,有沒有…味道很苦的草?或者聞起來很香的?”她引導着問,用手勢輔助。
“苦的?”灰耳歪着頭想了想,然後眼睛一亮,“有!跟我來!”
他靈活地鑽進一叢灌木,姜小棠趕緊跟上。
很快,他們來到一小片陽光充足的坡地。灰耳指着一種開着淡紫色小花、葉片帶着細密絨毛的植物:
“這個!苦根草!根很苦很苦!兔子都不吃!”
姜小棠湊近仔細觀察,摘下一點葉片揉碎聞了聞,又小心地用舌尖嚐了一下那極其微小的汁液——苦寒清熱!
這味道和性狀,有點像黃芩或者苦參的變種!絕對是清熱燥溼、瀉火解毒的好東西!
她大喜過望,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石片(自己磨的簡陋工具),
小心地挖掘了幾株,連同根系一起,用大樹葉包好,放進草藥袋。
“太好了灰耳!就是這個!還有嗎?帶姐姐找更多不一樣的!”
受到鼓勵的灰耳更加起勁,充分發揮他作爲本地“土著”的優勢和對森林的熟悉,帶着姜小棠四處尋找。
“姐姐,這個!臭臭草!葉子揉爛了很臭,但阿媽說被蟲子咬了敷上有用!”
(嗯?有點像蕺菜(魚腥草)?清熱解毒,消腫療瘡?收了!)
“姐姐,看那個高高的樹!它的皮,刮下來煮水,肚子痛的時候喝一點會好!”
(難道是厚樸或類似?行氣消積?記下位置,下次來刮皮!)
“還有這個!白花藤!它的藤蔓斷了會流出白色的奶,黏黏的,不能吃,但薩爾爺爺好像收集過…”
(白色乳汁?難道有消炎鎮痛作用?像某些藤黃科或蘿藦科植物?需要進一步驗證…)
姜小棠仿佛進入了一座前所未有的中藥寶庫!
這個世界的植物雖然與她認知中的略有差異,但藥性似乎有諸多相通之處!
她興奮得忘乎所以,不停地挖掘、采摘、記錄,草藥袋很快鼓了起來。
灰耳也玩瘋了,他不時學着姜小棠的樣子,把各種奇奇怪怪的草葉塞進嘴裏嚐味道,嚇得姜小棠趕緊阻止。
“灰耳!不能亂吃!有的有毒!”她急忙拉過小家夥,指着一種顏色鮮豔的蘑菇和另一種葉片上有詭異斑點的植物,
做出暈倒和痛苦的表情,“那個,壞!吃了會生病!痛!”
灰耳嚇得吐了吐舌頭,趕緊把嘴裏嚼了一半的不知名草葉吐掉,心有餘悸。
姜小棠趁機開始給他灌輸最基礎的“藥學常識”:“找草藥,要小心。
先看,再聞,最後…只能舔一點點,嚐味道。不能隨便吃,明白嗎?”
她放慢語速,配合誇張的表情和動作。
灰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看表情顯然把她的話當成了某種神聖的“尋寶規則”,
變得更加謹慎和興奮,覺得自己參與了了不起的大事。
然而,本土化探索的道路並非一帆風順,也充滿了啼笑皆非的意外。
有一次,姜小棠發現了一種葉片寬大、散發着濃鬱清涼氣味的植物,看起來無比誘人,像極了薄荷。
她興奮地摘下一片,揉碎了深深一嗅——沒錯!就是這個提神醒腦的味兒!
她下意識地就把一點碎葉抹在了自己被蚊蟲叮咬的手腕上,期待清涼止癢的效果。
效果立竿見影——但不是止癢。
幾乎是幾秒鍾之後,被抹到的地方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迅速紅腫起來,起了一片密集的小水泡!
“嗷!”姜小棠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趕緊用清水瘋狂沖洗。
灰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然後指着那植物咯咯直笑:
“姐姐!那是火辣葉!不能碰!灰耳上次不小心坐到上面,屁股疼了三天!哈哈哈!”
姜小棠:“……” 這哪裏是薄荷,這分明是異界版蕁麻或者火麻仁!還是加強版的!
另一次,她根據灰耳的模糊描述,找到了一種據說“吃了能讓打架受傷的人很快不流血”的紅色苔蘚。
她如獲至寶,以爲是某種強效止血藥,比如地榆或者三七的替代品。
她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回去後迫不及待地想試驗一下。
她忍痛用石片在自己手指上劃了個小口子,然後把那紅色苔蘚粉末敷了上去。
血,果然瞬間止住了!
姜小棠剛想歡呼,卻發現不對勁——那苔蘚粉末仿佛有生命一樣,
緊緊黏在傷口上,並且傳來一陣陣詭異的麻癢感,而不是愈合應有的輕微刺痛或清涼感。
她感覺不妙,趕緊想用水洗掉,卻發現那粉末如同長在了肉裏,極難清除。
而且麻癢感越來越強,傷口周圍開始泛起不正常的淡紫色。
姜小棠嚇壞了,以爲自己中了什麼奇怪的生物毒素,
趕緊翻出醫藥箱,用烈酒拼命沖洗消毒,又敷上自己帶來的正宗消炎藥粉,
折騰了好半天,那種麻癢感才漸漸消退,但傷口卻比平時愈合得更慢,還留下了一小塊淡淡的紫色印記,好幾天才消。
看來,這異界的“草藥”,不僅有效力強大的,更有許多效果詭異、甚至暗藏危險的。
每一次嚐試,都像是在開盲盒,而且是高風險高回報的那種。
但姜小棠沒有氣餒。失敗和意外也是寶貴的經驗。
她開始更加系統地將采集到的植物分類:確定安全有效的、需要進一步驗證的、以及明確危險需避開的。
她還用燒黑的木炭,在鞣制過的軟獸皮上,歪歪扭扭地畫下植物的形狀,
並用中文和剛學的獸人語混合標注名稱和初步判斷的藥性,開始制作她的第一本《獸世本草綱目(草稿)》。
這個過程雖然艱難,卻讓她樂在其中。
她仿佛又回到了跟着爺爺漫山遍野認草藥的童年時光,只是這裏的“山”更加原始,這裏的“草藥”更加奇特。
夕陽西下,她帶着滿滿一袋收獲和滿身的疲憊(以及幾個被“火辣葉”教訓出的紅包),
牽着同樣玩得髒兮兮、卻興奮不已的灰耳,悄悄返回部落。
她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系,通過這些花花草草,變得愈發緊密和真實。
然而,就在她們快要接近薩爾巫醫的小木屋時,灰耳突然抽了抽鼻子,耳朵警覺地豎了起來,扯了扯姜小棠的衣角,小聲說:
“姐姐,薩爾爺爺的味道…剛從那邊出來。”
他指着她們通常采藥回來的那條小路的方向,小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他好像…也去林子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