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耳無意間的一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姜小棠的心湖,漾開圈圈疑慮的漣漪。
薩爾也去林子裏了?他去幹什麼?采集草藥?還是…跟蹤她們?
姜小棠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草藥袋,裏面可都是她辛苦找到的“寶貝”。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茂密的叢林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陰影,仿佛每一處都可能藏着那雙渾濁而充滿算計的眼睛。
“灰耳,你確定是薩爾爺爺的味道嗎?沒聞錯?”她壓低聲音,確認道。
灰耳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篤定:“嗯!就是他的味道!酸酸的,還有那種苦苦的草味,灰耳不會聞錯!”
獸人的嗅覺遠比人類靈敏,尤其是灰耳這樣的小家夥,正處於對周圍一切充滿好奇和感知敏銳的年紀。
姜小棠的心沉了沉。
薩爾果然沒完全放心她,或者說,他對她尋找的東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她拉着灰耳加快腳步,匆匆回到薩爾那間氣味復雜的小木屋。
所幸,薩爾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火塘邊,佝僂着背,研磨着一些看不出原材料的粉末,
聽到她們進來的動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對她們去了哪裏、做了什麼毫不關心。
但姜小棠注意到,他研磨的動作比平時更用力,嘴角緊繃着,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
而且,他手邊放着幾株新鮮的、帶着泥土的草藥——正是她今天重點尋找的“苦根草”和“臭臭草”!
他去采了同樣的藥?是想研究她的用途?還是想搶先一步壟斷這些資源?
姜小棠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草藥袋藏到角落的幹草堆深處,
然後像往常一樣,默默地去幫忙處理一些晾曬的活計,心裏卻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
接下來的幾天,姜小棠更加小心翼翼。她依舊每天借着帶灰耳玩的名義出去,
但采藥路線變得更加隨機和不規律,並且更加注重掩飾自己的痕跡。
她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對已采集草藥的研究上。
沒有現代化的實驗設備,她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嚐藥和體表試驗。
她在自己手臂內側嬌嫩的皮膚上,用石片劃出極細小的、無關緊要的劃痕,
然後將研磨好的草藥粉末一點點敷上去,仔細觀察皮膚的反應:
是否紅腫、是否起疹、是否疼痛或麻木…以此來判斷藥性的溫和或峻烈,是否有毒副作用。
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勇氣,也伴隨着風險。
她的手臂內側很快就布滿了紅紅紫紫、大小不一的試驗斑點,看起來頗爲嚇人。
幸好天氣漸涼,穿着長袖獸皮衣服可以遮掩過去,沒被薩爾發現。
通過這種方法,她初步驗證了幾種草藥的藥性:
“苦根草”提取的汁液,清熱效果顯著,但性味大寒,不宜過量;
“臭臭草”搗爛外敷,對蚊蟲叮咬和輕微紅腫確有奇效;
一種被她命名爲“安寧藤”的紫色藤蔓汁液,有輕微的鎮靜安神作用;
而那種讓她吃了大虧的“火辣葉”,則被明確列爲外用藥,且需要極度稀釋後才能用於刺激血液循環(類似辣椒膏),絕對禁止內服和接觸傷口。
她還嚐試着用收集到的露水、以及部落裏能找到的最幹淨的容器(一個她反復用開水燙洗過的石臼),
來模擬提取草藥的有效成分,制作最簡單的藥汁或藥膏。
效果雖然比不上現代工藝的提純,但比起直接口服粗糙的草藥粉末,已經進步了許多。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草藥實驗室”時,機會再次主動找上了門。
這天下午,莉娜抱着不停哭鬧、小臉憋得通紅的灰耳,急匆匆地來到了薩爾巫醫的木屋外,臉上寫滿了焦急。
“巫醫大人!巫醫大人!求您看看灰耳吧!
他不知道怎麼了,從中午開始就哭鬧不止,不吃不喝,肚子脹得像個小皮鼓,摸上去還硬邦邦的!”
莉娜的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無助。
薩爾巫醫慢悠悠地踱出來,皺着眉頭檢查了一下灰耳的狀況,又問了問莉娜孩子吃了什麼。
得知灰耳早上偷吃了不少難以消化的、晾曬的硬肉幹和一種澱粉含量很高的塊莖後,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吃撐了,積食!沒什麼大事!餓兩頓就好了!或者去找點酸澀果催吐!”
他給出了一個簡單粗暴且孩子極其受罪的方案,“這點小毛病也來煩我!”
莉娜看着懷裏痛苦哭嚎的孩子,心疼得直掉眼淚。
餓兩頓?孩子現在就已經難受得快喘不上氣了!催吐?那麼小的孩子,得多難受!
姜小棠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頭。積食(中醫稱“積滯”)對小兒來說可大可小,
嚴重了會導致發熱、嘔吐、甚至驚厥,怎麼能簡單餓兩頓或者粗暴催吐了事?
中醫對於小兒積食有着豐富溫和的處理方法,比如小兒推拿。
她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對莉娜比劃着,又指指灰耳脹鼓鼓的小肚子,
做出輕柔按摩的動作,用生硬的獸人語夾雜中文說:
“莉娜…讓我…試試?揉揉…舒服…不吐。”
莉娜此刻已是病急亂投醫,她見識過姜小棠處理牙痛的神奇,
又見薩爾巫醫如此敷衍,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好好!姜小姐,求你試試!孩子太難受了!”
薩爾巫醫冷哼一聲,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
“哼,又來你那些邪門歪道!我倒要看看,揉幾下肚子能有什麼用!要是揉壞了,你可擔待不起!”
姜小棠沒理他。
她讓莉娜把灰耳平放在一塊柔軟的獸皮上。
小家夥因爲腹脹痛苦地蜷縮着,哭聲都變得有氣無力。
姜小棠深吸一口氣,回憶着大學時在醫院兒科實習學到的小兒推拿手法。
她先搓熱自己的雙手,然後滴了一點點自制的、用安寧藤和少量獸脂調和的舒緩藥油在掌心。
“灰耳乖,姐姐幫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她用輕柔的聲音安撫着,開始操作。
第一步:清大腸經。 她握住灰耳的小手,用拇指指腹,從他食指的橈側邊緣(商陽穴),向指尖方向快速輕柔地推去。這是瀉法,能通腑清熱,導滯通便。
第二步:揉板門。 她找到灰耳手掌大魚際平面(板門穴),用拇指端輕輕地揉動。此法能健脾和胃,消食化滯。
第三步:運內八卦。 她以灰耳的掌心爲圓心,用拇指指腹順時針方向輕緩地摩擦,畫出一個圓。能寬胸理氣,行滯消食。
第四步:摩腹。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她將溫熱的手掌貼在灰耳鼓脹的小肚子上,以肚臍爲中心,掌心對着肚臍,順時針方向輕輕地、緩慢地摩動。
動作輕柔得像是羽毛拂過,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和安撫的力量。
她一邊做,一邊輕聲哼着不成調的、舒緩的歌謠(其實是她忘了詞的兒歌),試圖分散灰耳的注意力。
起初,灰耳還因爲不適而微微掙扎哭泣,但漸漸地,那輕柔舒緩的按摩、掌心傳來的溫熱、以及那奇異的藥油清香,讓他緊繃的小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哭聲變小了,變成了委屈的抽噎,然後連抽噎也停止了,只是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姜小棠。
周圍圍觀的幾個獸人(包括聞訊趕來的朗普),都屏息靜氣地看着這神奇的一幕。
沒有念咒,沒有奇怪的藥粉,只是輕柔的撫摸,竟然就讓哭鬧不止的小崽子安靜了下來?
薩爾巫醫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依舊強撐着不屑的表情。
按摩了大約一刻鍾,姜小棠開始進行最後的收尾。
第五步:揉足三裏。 她找到灰膝眼下三寸、脛骨外側的足三裏穴,輕輕揉按,健脾和胃,強壯身體。
第六步:推下七節骨。 她讓莉娜幫忙將灰耳翻過身,露出後背。
她用拇指橈側緣,從孩子的腰骶部(第四腰椎)向下推至尾骨尖端(長強穴),連續推了上百次。
這是通腑泄熱的要法,能直接促進排便。
做完這一切,姜小棠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小兒推拿看似輕鬆,實則極其耗費心神和指力,要求力道均勻柔和,深透持久。
她剛停下動作,正準備對莉娜交代注意事項,就聽到——
“噗…卟…”
一連串響亮又帶着水音的屁聲,從灰耳的小屁股後面爆發出來!
緊接着,小家夥的肚子傳來一陣劇烈的咕嚕聲,他猛地一翻身,捂住小屁股,臉上露出急切的表情:“阿媽!拉粑粑!”
莉娜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孩子憋了大半天,終於要排便了!她趕緊抱起孩子就往廁所跑。
周圍圍觀的獸人們發出了善意的哄笑聲,同時也充滿了驚奇和難以置信。
過了好一會兒,莉娜抱着一臉輕鬆、甚至帶着點不好意思笑容的灰耳回來了。
小家夥的肚子明顯癟了下去,臉色也恢復了紅潤,甚至嚷嚷着:“阿媽,餓!”
“好了!真的好了!”莉娜激動得語無倫次,對着姜小棠連連鞠躬,
“太謝謝你了姜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就那麼揉一揉…就好了!”
這一次,周圍獸人看向姜小棠的目光,不再是看熱鬧或懷疑,而是真真切切的信服和驚嘆!
這種不用吃藥、不用受罪、只是溫柔撫摸就能治好病痛的方法,簡直聞所未聞,卻又如此令人安心和折服!
連朗普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好奇地問:“你剛才…那是什麼方法?”
姜小棠擦了擦汗,笑着用簡單的詞匯解釋:“按摩…穴位。讓身體…自己好。”
她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後背,做出通暢的動作。
薩爾巫醫站在人群外圍,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原本等着看笑話,卻沒想到又一次被當衆打了臉!
而且這次的手法,比之前的艾灸和藥粉更加“詭異”,更加難以理解,卻也更加…深入人心。
他死死地盯着姜小棠那雙剛剛施展了“神奇魔法”的手,又看了看周圍族人那崇拜感激的眼神,
一股強烈的、被羞辱和被取代的危機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猛地一跺木杖,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一片寂靜中,他盯着姜小棠,聲音沙啞而冰冷,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這些…不用藥、不祈禱的‘手法’…”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想將她看穿,“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