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巫醫陰冷的質問,像一條突然躥出的毒蛇,打破了原本輕鬆喜悅的氛圍。
“你這些…不用藥、不祈禱的‘手法’…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
所有獸人的目光,瞬間從姜小棠那雙神奇的手,轉移到了薩爾陰沉得可怕的臉上,然後又緊張地看向姜小棠。
空氣中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度。
莉娜下意識地把恢復活力的灰耳緊緊摟在懷裏,朗普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上前半步,隱隱將姜小棠護在身後一點的位置。
姜小棠的心髒猛地一跳。她知道這個問題避無可避,遲早會來。
薩爾不是在好奇,他是在質疑她力量的來源,試圖將其歸爲“邪道”或“不可告人的秘密”。
直接說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一門叫做“中醫”的、他們無法理解的學科?
他們會信嗎?恐怕只會引來更大的恐慌和猜疑,正好坐實了薩爾的指控。
電光石火間,她做出了決定。她不能透露來歷,但可以嚐試用他們可能理解的方式去“包裝”和解釋。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顯得真誠而坦然,迎上薩爾那雙充滿審視和敵意的渾濁眼睛。
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用生硬的獸人語,配合手勢,反問道:
“巫醫大人…相信,大地之靈嗎?相信…草木之靈嗎?”
這個問題讓薩爾愣了一下,周圍的獸人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信仰自然靈力和先祖之魂是部落的根基,她問這個幹什麼?
“當然!”薩爾冷哼一聲,帶着一種優越感,“萬物有靈,這是先祖傳下的智慧!你一個外來者,也配談論靈?”
姜小棠要的就是他這個回答。她點了點頭,然後伸出自己的雙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感受着什麼。
她的表情變得專注而虔誠(她努力模仿着爺爺給人看診時的神態)。
“我的…方法,”她緩緩說道,盡量挑選簡單的詞匯,
“不是…咒語。是…感受。感受身體裏,流動的…‘力’。”
她不知道“氣”或“經絡”該怎麼表達,只能用“力”來代替。
“就像…河流的力量,風的力量。”她做出流動和吹拂的動作,“身體裏,也有…這種‘力’。
它流動,健康。它堵住…生病。”她指着灰耳剛才脹鼓鼓的肚子,做出堵塞和疏通的動作。
“我學的…就是感受它,引導它。用手的…溫暖和方向,幫助堵住的‘力’,重新…流起來。”
她指了指剛才按摩的幾個部位,“這些點,是‘力’匯聚和流動的…關鍵地方。像河流的…轉彎和深潭。”
她的話語磕磕絆絆,比喻也顯得粗糙,但核心思想卻清晰地傳遞了出來——她不是在施展神秘的巫術,
而是在引導一種身體內部存在的、類似於自然力量的東西。
這個解釋,巧妙地繞開了“來自異世界”的致命問題,而是將她的醫術與獸人本身信仰的“自然靈力”概念進行了嫁接和類比!
雖然似是而非,但至少聽起來不像薩爾暗示的“邪惡詛咒”那麼嚇人,反而有一種貼近自然的樸素哲學感。
獸人們聽得似懂非懂,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感受身體裏的力量?”“像河流一樣流動?”
這些概念對他們來說既新奇又似乎隱隱契合某種模糊的感知。
朗普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薩爾巫醫的臉色則更加難看,他沒想到姜小棠會給出這樣一個聽起來似乎“根正苗紅”、無從反駁的解釋!
他本能地覺得這說法古怪而取巧,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角度來猛烈抨擊。
“胡說八道!”他只能強硬地斥責,“身體裏的力量?我怎麼感受不到?分明就是故弄玄虛!
只有通過虔誠的祈禱和獻祭,才能引動先祖和自然之靈的力量賜福於身!你這種莫名其妙的手法,就是對神靈的褻瀆!”
“可是…”莉娜忍不住小聲開口,抱緊了懷裏的孩子,
“灰耳…確實好了啊…而且看起來,很舒服…”她的話代表了大多數圍觀獸人的心聲。
事實勝於雄辯,孩子痛苦解除後的安寧是無法作僞的。
“那是巧合!或者她用了我們不知道的微弱迷藥!”薩爾嘴硬道,但語氣已經有些色厲內荏。
姜小棠沒有繼續與他爭辯。她知道在這種信仰問題上,不可能輕易說服一個頑固的老巫醫。
她只是微微低下頭,用一種看似謙遜實則堅定的語氣說:“我只是…想幫忙。用我知道的…方式。”
她這種不卑不亢、專注於“幫忙”的態度,反而贏得了更多獸人的好感。
朗普適時地開口,打破了僵局:“首領說過,有用的方法,就是好方法。”他這句話,既是在提醒薩爾,也是在爲姜小棠站台。
薩爾氣得胡子都在發抖,但他也知道再糾纏下去,在已經見效的事實面前,只會讓自己更丟臉。
他狠狠地瞪了姜小棠一眼,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最終重重地哼了一聲,拄着木杖轉身鑽回了自己的木屋,連門口晾曬的草藥都沒收。
一場潛在的危機,暫時被姜小棠急中生智的解釋化解了。
但姜小棠知道,薩爾絕不會善罷甘休。他今天的退讓,只是因爲暫時找不到更好的攻擊點。
一旦被他抓住任何把柄,攻擊必然會更加猛烈。
經此一事,姜小棠的“按摩術”卻在部落裏悄悄傳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開始有膽大的雌性,抱着自家同樣有積食、夜啼或者受了點小風寒的幼崽,
趁着薩爾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木屋附近,小聲地、帶着點不好意思地請求姜小棠“幫忙摸摸”。
姜小棠來者不拒。這對於她來說,既是實踐和驗證中醫外治法在獸人身上效果的好機會,
也是拉近與部落居民關系、建立信任的絕佳途徑。
她耐心地爲每一個小崽子檢查、按摩。有的崽崽怕生,她就讓莉娜或灰耳在一旁幫忙安撫;
有的崽崽體質有差異,她就調整手法和力度;
她還嚐試着將新發現的、藥性溫和的本地草藥做成藥油,配合按摩使用,效果往往事半功倍。
她甚至開始嚐試將一些極其簡單的穴位和按摩手法教給莉娜等幾個經常來的母親,
比如揉板門、摩腹,告訴她們平時可以給孩子做做保健,增強抵抗力。
“就像…每天給幼苗澆水,它會長得更壯。每天給孩子輕輕揉揉這裏,”
她指着板門穴,“他的‘吃飯力氣’(脾胃功能)就會更好,不容易生病。”
這種直觀易懂的比喻,讓母親們很容易就接受了。
她們學着姜小棠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在孩子身上嚐試,發現孩子確實很享受這種溫柔的撫觸,睡覺也更安穩了。
一種新的、溫和的育兒理念,正在悄無聲息地浸潤着這個原始部落。
姜小棠的小木屋角落,幾乎快要成了一個“非正式的兒科推拿診室”。雖然簡陋,卻充滿了生機和希望。
然而,這一切,都被躲在暗處的薩爾巫醫看在眼裏。
他透過木屋的縫隙,看着姜小棠被那些雌性和幼崽們包圍、感謝;
看着她那些不用藥、不祈禱的“小把戲”竟然真的能解決一些讓他以前也頗爲頭疼的小毛病;
看着她的影響力在那些最容易心軟的雌性中間一點點擴散…
嫉恨的毒火日夜灼燒着他的內心。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看着這個外來者一點點蠶食他的權威、動搖他的根基!
他必須行動!必須在她真正成長起來、獲得更多人認可之前,徹底將她踩入泥潭!
一個陰毒的計劃,開始在他那顆被嫉妒和恐懼吞噬的心裏慢慢成形。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朗普再次來到小木屋,這次他不是來找薩爾,而是直接對姜小棠傳達首領的命令。
“姜,”他的發音已經標準了許多,
“首領讓你去一趟。巨石…就是那個大塊頭的戰士,他的舊傷…好像復發了,疼得厲害。薩爾巫醫的藥膏…效果不大。”
姜小棠心裏一緊。巨石,她記得,是那個最初對她極度懷疑、後來態度有所緩和的熊族戰士。
他的舊傷,恐怕是常年戰鬥積累下的筋骨勞損。
這無疑是一個新的挑戰,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證明她的醫術不僅僅能對付小兒的頭疼腦熱,也能處理戰士們的嚴重傷痛。
但她立刻感受到了來自裏屋那道冰冷惡毒的視線。
她知道,薩爾絕不會讓她輕易如願。
她深吸一口氣,對朗普點點頭:“好,我去看看。需要…帶上我的箱子。”
她抱起角落裏的醫藥箱,感覺重若千鈞。
她知道,這一次走出這個門,前往戰士的居所,將要面對的,可能不僅僅是復雜的傷勢。
更有一場,來自暗處的、蓄謀已久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