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冰心散被體溫焐得微溫,那冰冷的窺視感卻如同毒蛇留下的涎液,黏膩在神魂深處,揮之不去。
玉清術緩緩收攏手指,將丹藥和那張要命的紙卷一並攥緊。
雲夢遺澤……師尊竟連這等機緣都舍得拿出來作餌?爲了蘇漣漪,還是爲了……徹底將她困死?
她走到燈盞旁,指尖捻起一點微末靈力,將那紙卷點燃。火苗舔舐過稚嫩的筆跡,將“築基丹”、“雲夢遺澤”的字樣吞噬殆盡,化作一小撮灰燼,散入空氣中,再無痕跡。
不能留任何把柄。
做完這一切,她才覺得那如芒在背的寒意稍稍減退了幾分。但危機感卻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淹沒了四肢百骸。
師尊既然已經留意到她,甚至可能窺見了她與小禾那點微不足道的聯系,那留給她的時間和空間就不多了。必須在師尊徹底失去耐心、或是覺得她這“寶物”不再安穩之前,找到破局之力。
《寂滅心經》修煉艱難緩慢,且隱患重重。靈力恢復更是遙遙無期,每次爲蘇漣漪“化藥”都是飲鴆止渴。
她的目光落在那瓶冰心散上。
木長老親手所配,藥性純正,於安定心神、修復神識確有奇效。或許……能借此緩解一番修煉《寂滅心經》帶來的神魂劇痛?
值得一試。
她倒出一粒丹藥,服下。清涼藥力化開,緩緩浸潤着如同被烈火灼烤過的識海,那綿密不絕的鋸割之感果然減輕了些許。
不敢耽擱,她立刻盤膝坐下,再次嚐試引導那絲微弱的神魂之力,按照《寂滅心經》的法門運轉。
冰心散的藥力如同給幹裂的土地帶來了一場細雨,雖然無法徹底解決焦渴,卻足以讓掙扎的幼苗得以喘息。這一次,靈力與神魂的運轉雖依舊滯澀痛苦,卻比之前順暢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她沉浸在這種痛苦的“順暢”之中,不知時間流逝。
直到體內那點可憐的靈力再次耗盡,冰心散的藥效也漸漸褪去,她才疲憊地睜開眼。
窗外已是深夜,萬籟俱寂。
神魂的刺痛依舊,但似乎……耐受性強了那麼一點點。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正欲稍作調息,耳廓忽然微微一動。
極其輕微的、幾乎融入夜風的腳步聲,正朝着她的小院而來。
不是小禾那般怯懦慌張的步子,也更非凌風玄或任何熟悉弟子的步伐。那腳步落得極輕,卻帶着一種訓練有素的精準與沉穩,悄無聲息地逼近。
玉清術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她猛地吹熄燈盞,身形如同鬼魅般滑至窗邊陰影裏,屏住呼吸,將《寂滅心經》帶來的那點微弱神識感知催發到極致。
來了!
院門的簡易禁制如同虛設,被來人無聲無息地破開。
一道模糊的黑影融入院中黑暗,幾乎沒有停頓,直撲屋門。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分多餘。
是那個暗衛!師尊座下的影子!
玉清術的心髒驟然縮緊!他竟親自來了?!是師尊終於按捺不住,要直接動手了?還是……來探查她的虛實?
電光石火間,她目光掃過桌面——那瓶冰心散還放在那裏!
絕不能讓他發現此物!木長老的冰心散與她“損耗過巨、只需普通寧神草”的說辭不符,更會暴露她與小禾的聯系!
門閂被一種奇特的手法無聲震開。
黑影即將推門而入的刹那——
玉清術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刺激下,她借着方才修煉殘存的一絲神魂之力,凝聚起全部意志,朝着院外遠處——凌風玄洞府的方向,發出一道尖銳至極、卻又範圍極其狹窄的神魂尖嘯!
那尖嘯無聲無息,卻如同投石入水,在寂靜的夜裏,精準地蕩向特定方向!
幾乎在同一時間!
“砰!”
屋門被猛地推開!
黑影如電射入,冰冷的目光瞬間掃遍全屋空無一人!唯有桌面上,一瓶丹藥靜靜放置。
而遠處,凌風玄洞府的方向,幾乎是立刻傳來一聲蘊含着驚怒與被打擾的厲喝:“何人?!”
那聲喝問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剛踏入屋內的黑影動作猛地一滯,顯然沒料到會突然橫生枝節。他冰冷的視線在桌上的冰心散瓶子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又掃過空蕩的床鋪和屋內簡單的陳設。
窗外遠處,凌風玄的氣息已經爆發,正迅速朝着這個方向探查而來!
黑影不再猶豫,當機立斷,身形如同融化的蠟一般向後一縮,瞬間退出屋子,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來得快,去得更快。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息時間。
玉清術依舊緊緊貼着牆壁陰影,渾身冰冷,心跳如鼓,直到確認那令人窒息的氣息徹底遠離,才緩緩滑坐在地,後背緊貼冰冷牆壁,劇烈地喘息起來,額際全是冷汗。
好險!
方才若是晚上一瞬,後果不堪設想!
她利用凌風玄對蘇漣漪的緊張(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影響蘇漣漪恢復)和其金丹修士的敏銳,兵行險着,硬生生逼退了那暗衛。
但這也徹底暴露了她擁有幹擾他人神識的能力——盡管她竭力將那道尖嘯僞裝成某種心神失控下的、無意識的爆發。
師尊……會如何解讀?
腳步聲迅速逼近她的院落。
凌風玄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面色含煞,衣袍甚至有些凌亂,顯然是從修煉或休息中被驚動。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屋內跌坐在地、臉色慘白、渾身散發着驚恐與靈力紊亂氣息的玉清術。
“方才怎麼回事?!”他厲聲質問,眼神銳利地掃過屋內每一個角落,自然也看到了桌上的冰心散,眉頭頓時擰緊,“冰心散?你從哪裏得來的?”
玉清術抬起眼,眼中充滿了未散的後怕和茫然,聲音發顫,語無倫次:“不、不知道……我方才調息,心魔……心魔好像又來了……頭好痛……好像、好像感覺到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我、我好怕……就、就忍不住……”她雙手抱住頭,身體微微發抖,一副受驚過度、心神崩潰的模樣。
凌風玄盯着她,目光在她和冰心散之間來回掃視,臉上怒氣未消,卻又帶着深深的懷疑和審視。
心魔擾動?神識失控?
這麼巧?偏偏在他洞府附近爆發?還剛好驚動了他?
可看她這副樣子,又確實像是神識受損、難以自控的狀態。那瓶冰心散……或許是木長老看在她化藥辛苦的份上給的?
他想起師尊說過她心魔未褪……
半晌,他冷哼一聲,語氣依舊不善:“既是身體不適,就安分待着!少弄出這些動靜!擾了漣漪靜養,你擔待不起!”
說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拂袖轉身,神識又仔細掃過院子內外,確認再無異常,這才帶着滿腹疑慮離去。
小院再次恢復死寂。
玉清術慢慢放下抱着頭的手,臉上的驚惶茫然一點點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憊。
她扶着牆壁站起身,走到桌邊,將那瓶險些招來大禍的冰心散緊緊握在手裏。
看來,這瓶藥不能再留了。
而經過今夜,師尊的懷疑只怕更深,凌風玄的耐心也耗得更快。
她必須更快,更快地找到力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後山的方向。
那裏,是宗門禁地,傳聞有去無回的……寒潭深淵。
也是小禾口中,那個雜役弟子“失足”的地方。
絕境之中,是否也藏着一線……不容於光明、卻足以噬人的生機?
她眼神晦暗不明,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