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冰心散瓶子被握得滾燙，又漸漸冷卻。如同她此刻的心，在極致的驚懼後，沉澱下的是一片孤注一擲的冰冷。
不能再等了。
師尊的暗衛今夜能來，明日就能再來。凌風玄的耐心已耗盡。蘇漣漪體內的毒種雖已種下，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她就像困在蛛網上的飛蟲，每一次掙扎，都只會讓那無形的束縛纏得更緊，引來獵食者更敏銳的窺探。
後山寒潭。
那宗門禁地，弟子談之色變的隕落之所。
小禾的恐懼，前任雜役的“失足”，此刻都化作一種詭異的誘惑，在她腦海裏盤旋。
絕地，往往蘊着一線非常之機。這是她前世在無數次追殺中學到的血淋淋的道理。那地方靈氣紊亂，煞氣彌漫，正是隱藏秘密、滋生非常之物的最佳溫床。或許……那裏有能讓她更快恢復、甚至暫時避開師尊耳目的東西？
風險巨大。十死無生。
但留在這裏，同樣是慢性死亡。
玉清術的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如同淬火的寒刃。
她不再猶豫，將那瓶冰心散尋了個隱蔽處仔細藏好——此物日後或許還有用。然後，她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撲撲的雜役服飾，將一頭青絲簡單束起，臉上刻意揉了些塵灰，掩去過於出衆的容貌和蒼白的臉色。
推開後窗，夜風裹着深山的寒涼涌入。
她深吸一口冰冷徹骨的空氣，身形如同夜梟，悄無聲息地融入沉沉的黑暗裏，向着後山的方向潛行而去。
《寂滅心經》帶來的那點微弱神識被催發到極致，如同觸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規避着夜間巡邏的弟子和可能存在的監察陣法。她對宗門布局太過熟悉，總能找到最偏僻、最不易察覺的路徑。
越靠近後山，空氣越發陰冷潮溼，靈氣變得稀薄而狂躁，夾雜着一種令人心悸的紊亂感。尋常弟子根本不會靠近這裏。
終於，一片被濃霧籠罩的斷崖出現在眼前。崖下深不見底，只有嗚咽的風聲和隱約的水聲傳來，帶着刺骨的寒意。這裏便是寒潭入口之一，立着歪斜的“禁地”石碑，周圍散落着一些模糊的、早已失效的警戒符籙殘片。
玉清術停在濃霧邊緣，能感覺到此地紊亂靈氣對神識的強烈幹擾。正是這種幹擾，使得此地成爲宗門監察的盲區。
她再次仔細感知四周，確認無人後，毫不猶豫，縱身躍下！
風聲在耳邊呼嘯，溼冷的霧氣撲面而來，帶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下落了約莫十數丈，腳下傳來潮溼岩石的觸感。
她穩住身形，抬頭望去，上方已被濃霧徹底遮蔽，只有微弱的天光滲透下來。這裏是一處狹窄的崖間平台，再往下，才是真正的寒潭。
平台上怪石嶙峋，覆蓋着滑膩的青苔，空氣陰寒刺骨，靈力運轉都變得滯澀起來。角落裏，似乎散落着一些枯骨殘骸，早已分辨不出原貌。
玉清術的心沉了下去。這裏看起來毫無特殊之處，只有死亡和荒涼。
難道她賭錯了？
不甘心。
她沿着狹窄的平台緩緩移動，神識如同梳子般細細掃過每一寸岩石，每一道縫隙。
就在她走到平台最深處，幾乎被黑暗和霧氣徹底吞噬時，指尖忽然觸碰到一片異常冰冷的石壁。
那寒意不同於周圍的陰冷，更像是一種……活物般的冰冷，帶着細微的、幾不可察的能量波動。
她猛地停住，凝聚全部心神感知。
沒錯！這石壁之後，是空的！而且那波動……雖然極其微弱，卻透着一股古老而純粹的氣息，與她體內那躁動不安的劍骨，甚至與《寂滅心經》修煉出的那絲神魂之力，都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共鳴！
機緣！
她心髒狂跳，立刻嚐試尋找入口。石壁光滑如鏡，嚴絲合縫，根本找不到任何機關或縫隙。
那波動斷斷續續，仿佛被什麼力量封印着，難以捕捉。
時間緊迫，她不能在此久留。
玉清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尖灌注微薄靈力，仔細撫過那片異常冰冷的石壁，銘記下那絲微弱波動的頻率和特質。
就在她全神貫注記憶之時——
“唔！”
神魂深處猛地傳來一陣毫無預兆的、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絞痛！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捅入她的識海，瘋狂攪動！
是《寂滅心經》的反噬！在這靈氣紊亂之地強行催動神識，終於引動了最凶險的隱患！
玉清術眼前一黑，喉頭腥甜上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額角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劇痛襲來，鮮血瞬間從額角滑落。
與此同時，那石壁被她的鮮血沾染之處，竟如同燒紅的烙鐵遇到了冰雪一般，發出“嗤”一聲輕響！
緊接着，那一片石壁以鮮血爲中心，驟然亮起無數道繁復扭曲的幽藍色符文！光芒閃爍不定，一股龐大、古老、充斥着無盡寂滅與森寒殺意的劍意，如同沉睡的凶獸被驟然驚動，轟然爆發！
“噗——！”
玉清術首當其沖，被那恐怖的劍意正面沖擊，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鮮血狂噴而出，重重砸在身後的岩壁上，又滑落在地。
全身骨骼仿佛寸寸碎裂，經脈如同被無數冰針刺穿，識海更是如同被徹底撕裂！
那幽藍符文只亮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重新隱沒於石壁之中，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只留下玉清術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蜷縮着，渾身劇烈顫抖，鮮血不斷從口鼻和額角溢出，將身下的岩石染紅。
意識在徹底湮滅的邊緣掙扎。
那是什麼……好可怕的劍意……
寂滅……森寒……卻又帶着一絲詭異的……熟悉？
徹底陷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一抹極淡的、虛幻的藍色幽光，自那石壁之上一閃而逝，沒入了她的眉心。
冰冷。
死寂。
……
不知過了多久，玉清術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她發現自己還躺在冰冷的平台上，四周依舊被濃霧和黑暗包裹。額角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凝結着暗紅的血痂。體內的傷勢重得可怕，靈力徹底枯竭，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布滿裂痕。
但奇怪的是，那股原本躁動反噬的《寂滅心經》之力，竟似乎……平息了許多？雖然神魂依舊劇痛，卻不再有那種隨時要崩潰湮滅的感覺。
是那突如其來的恐怖劍意，陰差陽錯地鎮壓了反噬？
還是……
她猛地想起昏迷前沒入眉心的那抹幽藍光芒。
那是什麼？
她掙扎着坐起身，強忍着眩暈和劇痛，內視己身。
靈力幹涸，經脈破損，道基搖搖欲墜……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
然而，在她那布滿裂痕的識海最深處，卻多了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藍色星芒。
那星芒靜靜懸浮，散發着與石壁上同源的、古老而寂滅的森寒劍意。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斬滅一切的純粹與威嚴。
它似乎並無惡意，只是安靜地存在着，那逸散出的絲絲縷縷寒意，竟奇異地安撫着她躁動破碎的神魂，減緩了《寂滅心經》的反噬。
這是……那道恐怖劍意的一絲本源？
竟陰差陽錯，融入了她的識海？
玉清術怔怔地“看”着那點藍色星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究竟是福是禍？
她不知道。
但此刻，這絲外來劍意，竟成了吊住她性命的唯一一縷生機。
她嚐試着，極其小心翼翼地，用《寂滅心經》的法門去觸碰那點星芒。
嗡——！
星芒微微一顫，一股更加精純凜冽的森寒劍意彌漫開來，瞬間席卷她的識海！
玉清術慘叫一聲，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險些又昏死過去。
不行！太強大了！根本無法引導，更無法煉化！只能任由它停留在那裏，依靠它逸散出的微弱氣息來勉強穩定傷勢。
這就像懷抱着一柄無主的神兵，鋒利無匹，卻能輕易割傷自己。
她癱軟在地，劇烈喘息，嘴角溢着血沫，臉上卻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賭對了。
這寒潭深處，果然藏着東西。
但這“東西”……恐怕遠超她的想象和控制。
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方才的動靜雖然被此地紊亂靈氣遮掩大半，但難保不會引起注意。
掙扎着爬起身，拖着破碎不堪的身體，她循着記憶，艱難地向上攀爬。
每動一下，都如同凌遲。
好不容易爬回崖頂，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她不敢停留，咬着牙，憑借驚人的意志力，繞開所有可能遇到人的路徑，踉踉蹌蹌地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啓動禁制，將自己徹底與外界隔絕後，她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
主峰靜室。
雲霽子緩緩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疑惑。
就在剛才，他附着在玉清術院落附近的一縷神識印記，似乎感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凌厲森寒的劍意波動，一閃而逝。
那劍意……頗爲陌生，卻又帶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來源方向，似乎是……後山？
他指尖掐算，天機卻一片混沌，如同被濃霧遮蔽。
“又去了後山？”他低聲自語，溫潤的眉宇間掠過一絲極淡的不耐與冷意，“真是不安分。”
看來，留給這枚棋子的時間，不多了。
他需要更快地推進計劃。
目光轉向藥堂的方向，那裏，蘇漣漪的氣息正在一天天“好轉”。
或許，那“容器”……快要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