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蘭的突然歸來,像給李建國平靜的生活投進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散。她只休三天假,卻把家裏裏外外收拾得煥然一新:褪色的窗簾換成了淺綠格子的,窗台擺上了兩盆多肉,連浩浩的繪本都按顏色排得整整齊齊。
這天早上,李建國送完浩浩去幼兒園,剛回到星芒咖啡,就被張老板叫進了辦公室。
“建國啊,坐。”張老板遞給他一杯手沖咖啡,氤氳的熱氣裏飄着堅果的香氣,“這幾天辛苦你了,趙鵬那事,小雅都跟我說了。”
李建國握着溫熱的咖啡杯,指尖傳來暖意:“沒事張老板,都過去了。”
“過去?沒那麼容易。”張老板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趙鵬那種人,拿了錢也未必會安分。我托人打聽了一下,他最近跟幾個放高利貸的走得很近,估計是想搞點‘大生意’。”
李建國的心沉了沉:“他還想幹什麼?”
“不好說。”張老板端起茶杯,“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已經讓店裏的保安多留意着點,你送外賣的時候也機靈點。對了,還有個事跟你商量。”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合同,推到李建國面前:“這是我擬的合作協議,想請你當店裏的‘專屬急送專員’,不用每天坐班,主要負責高端客戶的加急訂單,底薪五千,提成另算,怎麼樣?”
李建國愣住了,拿起合同仔細看。上面寫着工作時間靈活,只要保證急單兩小時內送達,其他時間可以自由安排,甚至還能抽成店裏的會員充值——這待遇,比他現在送散單好太多了。
“張老板,這……”他有些激動,又有點不安,“我何德何能……”
“就憑你這速度,還有你的靠譜。”張老板打斷他,“上次瀚海資本的劉總監給我打電話,把你誇上天了,說你是‘江城最快的腿’。現在好多老客戶都點名要你送,說只有你送的咖啡,杯壁永遠是熱的,奶泡永遠是完整的。”
李建國的臉有點發燙,撓了撓頭:“我就是盡力做好本分。”
“這就夠了。”張老板笑了,“籤了吧,咱們合作共贏。對了,下午有個大客戶,說是你的老熟人,指定要你送咖啡,地址在以前的建材市場那邊。”
“老熟人?”李建國疑惑道。
“說是姓周,以前跟你打過交道。”張老板翻了翻訂單,“點了十杯藍山,要現磨現送,說是工地上的兄弟們想嚐嚐鮮。”
建材市場,姓周……李建國的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卻怎麼也記不清具體是誰。他籤好合同,心裏揣着點莫名的期待,開始準備下午的訂單。
中午王秀蘭發來視頻,說浩浩在幼兒園畫了幅全家福,還特意把爸爸的胳膊畫成了“奧特曼的能量臂”。李建國看着屏幕裏兒子得意的小模樣,心裏的暖意像咖啡的泡沫一樣漫開來。
“下午我輪休,去接浩浩,你忙完早點回來。”王秀蘭的聲音溫溫柔柔的,“我買了排骨,晚上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好。”李建國應着,掛了電話,幹活的勁頭更足了。
下午三點,十杯藍山咖啡裝在特制的保溫箱裏,沉甸甸的。李建國騎着電動車,慢悠悠地往建材市場趕。這條路他太熟悉了,以前在張大海的公司當經理時,幾乎每天都要跑一趟。路邊的商鋪換了不少,但那棵歪脖子梧桐樹還在,樹幹上還留着浩浩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1”字——那是他第一次帶兒子來工地時,小家夥非要留下的“記號”。
工地門口圍着不少人,機器的轟鳴聲震得地面都在顫。李建國停好車,剛要往裏走,就被一個戴着安全帽的大漢攔住了:“幹什麼的?”
“送咖啡的,周老板訂的。”李建國指了指保溫箱。
“哦,周工等你呢!”大漢咧嘴一笑,嗓門洪亮得像喇叭,“他說你要是來了,直接帶進去就行。”
跟着大漢穿過工地,腳下的路坑坑窪窪,到處都是鋼筋和水泥袋。李建國小心翼翼地護着保溫箱,生怕裏面的咖啡灑了。走到一處搭着簡易棚子的地方,大漢喊了一聲:“周工,人來了!”
棚子裏正在開會的人都停了下來,一個穿着迷彩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轉過身,看到李建國時,眼睛一下子亮了。
“建國!真的是你!”男人快步走過來,手裏還拿着圖紙,“我還以爲張老板跟我開玩笑呢!”
李建國看着他,突然想起來了——是周明!以前在建材市場開五金店的,爲人實誠,當年李建國幫他牽過不少生意,後來市場拆遷,就沒再聯系了。
“周哥?”他又驚又喜,“你怎麼在這兒?”
“我包了這個小區的基建工程,剛開工沒多久。”周明拍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散架,“聽說你現在送咖啡了?張老板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當年你可是咱們市場最年輕的經理,怎麼會……”
他的話沒說完,但眼裏的惋惜藏不住。李建國笑了笑,沒解釋:“都是混口飯吃,挺好的。”
“好什麼好!”周明皺起眉,“我聽說了張大海那事,真不是東西!讓你背黑鍋!”他拉着李建國往棚子裏走,“走,跟我說說,這幾年你怎麼過的?”
棚子裏的工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們,周明把圖紙往桌上一放,大聲說:“給兄弟們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大哥,李建國!當年幫了我不少忙!今天的咖啡,就是他送的,大家嚐嚐鮮!”
工人們歡呼着圍過來,李建國打開保溫箱,把咖啡一杯杯遞過去。看着大家捧着咖啡滿足的樣子,他忽然覺得,送咖啡和當年跑業務,好像也沒那麼大區別——都是把東西送到需要的人手裏,換來一句真心的感謝。
“建國,你別送咖啡了,跟我幹吧!”周明喝了口咖啡,眼睛一亮,“我這工地正缺個管材料的,你以前在市場待過,門兒清!月薪八千,管吃管住,怎麼樣?”
李建國愣住了,他沒想到周明會突然提出這個。管材料確實是他的老本行,而且月薪八千,比他現在送咖啡掙得多,還穩定。
“周哥,我……”
“別忙着拒絕。”周明打斷他,“我知道你可能放不下現在的活兒,但我這工地要幹兩年,你好好想想。你兒子不是要上學了嗎?穩定點好。”
李建國的心被說動了。穩定,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太有誘惑力了。浩浩明年就要上小學了,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王秀蘭雖然沒說,但他知道,她也希望他能有份正經工作。
“我考慮考慮,周哥。”他認真地說。
“行,不急。”周明拍了拍他的胳膊,“這是我的名片,想通了隨時打給我。對了,這咖啡錢,我多給你轉點,就當是……老哥給你賠個不是,當年你出事,我沒幫上忙。”
“周哥你這是幹什麼!”李建國連忙推辭,“錢我不能多要,按店裏的價來就行。”
兩人推讓了半天,周明最後還是多轉了五百塊,說“給孩子買零食”。李建國拗不過他,只好收下,心裏暖烘烘的。
離開工地時,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李建國騎着電動車,心裏盤算着周明的提議。送咖啡自由,但不穩定;管材料穩定,卻可能沒那麼自由……他摸了摸後頸,那裏的灼熱感已經很淡了,只有在特別累的時候才會隱隱作痛。或許,是時候慢慢放下這身“速度”,過點安穩日子了。
路過幼兒園時,他特意拐進去看了看。浩浩正和王秀蘭在操場上玩滑梯,小家夥坐在媽媽懷裏,笑得像朵太陽花。王秀蘭抬頭看到他,揮了揮手,夕陽落在她臉上,溫柔得像幅畫。
李建國停下車,靠在欄杆上,看着她們娘倆,心裏忽然有了答案。
不管是送咖啡,還是管材料,只要能守着這兩個人,幹什麼都行。
他騎上車,朝着家的方向駛去。晚風吹拂着臉頰,帶着飯菜的香氣,他仿佛已經聞到了紅燒排骨的味道。生活或許不會一帆風順,但只要心裏有光,有牽掛,再難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回到家,王秀蘭果然做了紅燒排骨,還炒了兩個青菜,浩浩正坐在小板凳上,給排骨“澆汁”——其實就是用勺子把湯汁往排骨上淋,弄得滿手都是油。
“爸爸回來啦!”浩浩舉起油乎乎的小手,“我幫媽媽做飯了!”
“真棒!”李建國走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們浩浩長大了。”
王秀蘭從廚房探出頭,笑着說:“快去洗手,馬上開飯。”
飯桌上,李建國把周明的提議說了說,王秀蘭聽完,沒立刻表態,而是給浩浩夾了塊排骨:“浩浩覺得,爸爸去工地好,還是送咖啡好?”
浩浩嘴裏塞滿了排骨,含糊不清地說:“爸爸去工地,就能像奧特曼一樣保護工人叔叔了!送咖啡,就能給媽媽送愛心咖啡了!都好!”
李建國和王秀蘭都笑了。王秀蘭放下筷子,看着李建國:“我覺得,你自己喜歡最重要。不管你選哪個,我都支持你。”
“我想試試去工地。”李建國認真地說,“周哥是實在人,不會坑我。而且管材料我熟,應該能做好。最重要的是,穩定,能多陪陪你和浩浩。”
“好。”王秀蘭點點頭,眼裏的笑意像水一樣溫柔,“那你跟張老板好好說說,別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嗯。”李建國應着,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吃完飯,浩浩在客廳搭積木,李建國和王秀蘭坐在陽台的小凳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晚風吹過來,帶着點涼意,王秀蘭往他身邊靠了靠,他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摟住了她的肩膀。
“建國,”王秀蘭的聲音很輕,“其實……我跟護士長申請了調回江城,下個月就能批下來了。”
李建國猛地轉過頭,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
“真的。”王秀蘭笑了,“總不能一直兩地分居吧?浩浩也需要爸爸媽媽都在身邊。”
李建國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用力地摟緊了她。陽台上的風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像在爲他們歌唱。他看着浩浩認真搭積木的背影,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幸福。
結痂的傷口還在,但已經不疼了;過去的陰霾還在,但已經擋不住陽光了。他知道,新的生活,正在咖啡香裏,在晚風裏,在家人的笑聲裏,慢慢展開。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