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去周明的工地管材料後，李建國特意提前到星芒咖啡，想跟張老板和小雅好好道別。清晨的咖啡店還沒什麼客人，陽光透過擦得鋥亮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空氣中彌漫着烘焙咖啡豆的焦香。
張老板正在吧台後盤點庫存，看到李建國進來，笑着揚了揚手裏的賬本：“來得正好，剛算完你這個月的提成，比店裏的老員工都高。”
“都是您和小雅照顧。”李建國遞過去一兜剛買的豆漿油條，“早上路過早點鋪，想着您可能沒吃早飯。”
“你這小子，就是實誠。”張老板接過早點，招呼他坐下，“決定好了？真要去工地？”
“嗯，周哥那邊挺有誠意的，而且穩定，能多陪陪浩浩。”李建國撓了撓頭，“就是有點對不住您，剛籤了合作協議就……”
“說什麼傻話。”張老板打斷他，掰了半根油條塞進嘴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能有更好的出路，我高興還來不及。再說了，就算去了工地，店裏有急單，你還能來幫忙吧？”
“那當然！隨叫隨到！”李建國連忙保證。
正說着，小雅背着包進來了，看到李建國，眼睛一亮：“李師傅，早啊！我帶了自己烤的蔓越莓餅幹，給你和浩浩嚐嚐。”她把餅幹盒放在吧台上，看到李建國手裏的合同，愣了一下，“你這是……”
“李師傅要去工地幹活了，以後不常來店裏了。”張老板解釋道。
小雅的笑容一下子淡了，手指無意識地摳着餅幹盒的邊緣：“去工地啊……那挺好的，穩定。”可語氣裏的失落，誰都聽得出來。
“以後會常回來看看的，店裏的咖啡我可忘不了。”李建國拿起一塊餅幹，咬了一口，“真好吃，浩浩肯定喜歡。”
小雅的臉微微泛紅，低下頭去擦桌子：“您要是想喝咖啡了，隨時回來，我給您做，不收錢。”
“那可不行，得給錢。”李建國笑着說。
上午的時光在忙碌中很快過去，李建國幫着打包了幾單外賣，又跟熟客打了招呼，心裏像裝了些沉甸甸的東西，既有對新生活的期待，又有對咖啡店的不舍。快到中午時，周明打來電話，讓他下午過去一趟，熟悉一下工地的環境，順便見見材料供應商。
“下午我陪你一起去？”王秀蘭發來消息，“正好我下午沒事，幫你看看有沒有需要準備的。”
“不用啦，你好好休息，晚上給你匯報情況。”李建國回復道。他不想讓王秀蘭太勞累，她剛從鄰市回來，還沒好好歇過。
吃過午飯，李建國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特意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鏡子裏的男人，眼角有了些細紋，下巴上冒出了點胡茬，但眼神亮得很，透着股勁兒。他摸了摸胳膊上的傷疤，已經變成了淺白色，像片小小的雲。
工地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到處都是高聳的塔吊和忙碌的工人，機器的轟鳴聲震得人耳朵發麻。周明正在指揮工人卸貨，看到他來，把手裏的對講機遞給旁邊的人，大步迎了過來。
“建國，來了！”周明拍着他的肩膀，“走，我帶你轉轉，認識認識幾個負責人。”
他們先去了材料倉庫，裏面碼滿了鋼筋、水泥和瓷磚，都分類放得整整齊齊。周明指着一個戴着眼鏡的年輕人說：“這是小馬，管倉庫的，以後你們倆多配合。”
“李哥好！”小馬連忙伸出手，笑容有點靦腆，“早就聽周工說您了，以後請多指教。”
“互相學習。”李建國跟他握了握手，心裏對這份工作又多了些底。
從倉庫出來，周明又帶他去見了幾個材料供應商，都是些熟面孔，以前在建材市場時打過交道。大家看到李建國，都挺驚訝的，紛紛打招呼。
“這不是李經理嗎？好久不見啊！”一個賣鋼筋的老板遞過來一支煙，“聽說你後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謝王老板關心，以後還得靠您多照顧。”李建國笑着接過煙，卻沒點燃，夾在耳朵上。
一圈轉下來，已經快到傍晚了。周明留他在工地食堂吃飯，菜是大鍋菜，土豆燉雞塊，還有涼拌黃瓜，雖然簡單，卻吃得很香。工人們圍坐在大桌子旁，說說笑笑，嗓門洪亮，透着股實在勁兒。
“建國，跟你說個事。”周明喝了口啤酒，“明天有批水泥要送過來，你去驗收一下。那個供應商有點滑頭，以前給我送過次水貨，你多留意着點。”
“放心吧周哥，我懂。”李建國點點頭。驗收材料是他的老本行，以前在張大海的公司，他經手的材料沒出過一次差錯。
吃完飯，李建國婉拒了周明送他回家的提議，想自己走走。夕陽把工地的影子拉得很長，塔吊的剪影在晚霞中像個巨人。他拿出手機，給王秀蘭拍了張照片：“以後就在這兒幹活了，是不是挺氣派？”
王秀蘭很快回復：“注意安全，別太累了。浩浩說想你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給他講奧特曼的故事。”
李建國笑着回復：“馬上就回，給浩浩帶了工地的小石子，能當奧特曼的能量石。”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買了個西瓜，又給浩浩買了個奧特曼的小玩具。路過星芒咖啡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裏面亮着暖黃的燈，小雅正在吧台後忙碌，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進去，只是在門口站了會兒，就轉身離開了。
生活就像這街道，總有岔路口，選擇了一條，就得往前走去，哪怕心裏還惦記着另一條路上的風景。
回到家，浩浩正趴在地上畫畫，王秀蘭在廚房做飯，抽油煙機嗡嗡地響着。李建國把西瓜放在桌上，走過去抱起浩浩：“看爸爸給你帶什麼了？”
“奧特曼！”浩浩眼睛一亮，一把搶過玩具，“謝謝爸爸！”
“慢點，別摔了。”王秀蘭從廚房探出頭，看到李建國，笑了笑，“累壞了吧？先歇會兒，飯馬上就好。”
“不累，挺好的。”李建國坐在沙發上，看着兒子擺弄玩具，心裏踏實得很。
晚飯時，李建國把下午的情況跟王秀蘭說了說，王秀蘭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問幾句：“供應商那邊要小心點，別讓人糊弄了。倉庫的賬目要記清楚，免得以後麻煩。”
“我知道，這些以前都做過。”李建國給她夾了塊排骨，“你就放心吧。”
吃完飯，李建國陪着浩浩玩了會兒，又給她講了奧特曼的故事，才把他哄睡着。回到客廳，王秀蘭正在收拾碗筷，他走過去幫忙，兩人並肩站在水槽邊，水流譁譁地響着。
“建國，”王秀蘭忽然說，“明天我休息，陪你去買身新衣服吧？去工地幹活，得穿得像樣點。”
“不用，我有衣服。”李建國說。
“那怎麼行，以前的衣服都舊了。”王秀蘭堅持道，“就這麼定了，明天上午去商場。”
李建國看着她認真的側臉，心裏暖暖的，點了點頭：“好。”
洗完碗，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也沒怎麼看進去，就是想湊在一起待着。王秀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建國，”王秀蘭的聲音很輕，“我們……復婚吧？”
李建國的身體猛地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轉過頭，看到王秀蘭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電視的光。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復婚吧。”王秀蘭抬起頭，看着他的眼睛，“浩浩需要一個完整的家，我……也想跟你重新開始。”
李建國的心髒“咚咚”地跳着，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用力地點頭，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好，好……”他把王秀蘭緊緊地摟在懷裏，好像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一樣。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地上，像條銀色的帶子。客廳裏很安靜，只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李建國知道，從明天起，他的生活，真的要翻開新的一頁了。
第二天上午，李建國和王秀蘭去了商場。王秀蘭給他挑了件深藍色的夾克，又買了兩條牛仔褲和幾件T恤，說“穿得精神點，幹活也有勁兒”。李建國看着她認真挑選的樣子，覺得比自己買了新衣服還高興。
路過一家金店時，王秀蘭停下腳步，看着櫥窗裏的戒指，眼神裏有些羨慕。李建國心裏一動，拉着她走了進去。
“先生，女士，想看點什麼？”店員熱情地迎上來。
“看看戒指。”李建國說。
王秀蘭拉了拉他的胳膊，小聲說：“不用了，太貴了。”
“沒事，復婚總得有個戒指。”李建國笑着說。他給王秀蘭挑了個簡單的素圈戒指，鉑金的，不貴，但看着很亮。王秀蘭戴上時，手指微微有些抖，眼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從商場出來，李建國接到了小馬的電話，語氣有點急：“李哥，不好了，昨天送過來的那批水泥，好像有問題！”
李建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怎麼回事？慢慢說。”
“剛才我抽查了一下，發現有幾袋水泥的標號不對，而且結塊了。我跟供應商打電話，他說不是他的問題，還說……還說讓您親自給他回電話。”小馬的聲音帶着點慌。
“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李建國掛了電話，臉色有些難看。
“怎麼了？”王秀蘭擔心地問。
“水泥可能有問題，我得去工地看看。”李建國說，“你先回家，等我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王秀蘭堅持道，“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李建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吧，路上小心。”
兩人打車趕往工地，路上，李建國一直在想，那個供應商他認識，以前挺老實的，怎麼會突然送水貨？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麼貓膩？他摸了摸後頸，那裏又開始隱隱作痛，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到了工地，小馬正焦急地在倉庫門口等着，看到李建國，連忙迎上來：“李哥，您可來了！供應商就在裏面呢，態度橫得很！”
李建國深吸一口氣，走進倉庫。裏面站着個矮胖的男人，正是供應商劉老板，他看到李建國，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李經理，哦不，現在該叫你李師傅了？怎麼，剛上工就想找我麻煩？”
“劉老板，這批水泥有問題，你自己看。”李建國指着地上打開的水泥袋，裏面的水泥結成了塊，顏色也不對。
“有問題？我看是你故意找茬吧？”劉老板梗着脖子，“這批水泥跟以前的一樣，怎麼到你這兒就有問題了？我看你是想趁機撈點好處！”
“你說話注意點！”李建國的火氣上來了，“我李建國做人怎麼樣，建材市場的人都知道，還輪不到你在這兒污蔑！”
“喲，還挺橫？”劉老板笑了，“你以爲你還是以前的李經理？一個被張大海坑了的窩囊廢，現在就是個看倉庫的，也配跟我叫板？”
“你說什麼？”李建國攥緊了拳頭，恨不得一拳揮過去。
“我說你是窩囊廢！”劉老板說得更大聲，“張大海欠了一屁股債跑路，讓你背黑鍋，你就是個傻子！”
“你閉嘴！”李建國猛地沖上去，被王秀蘭和小馬死死拉住。
“建國，別沖動！”王秀蘭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李哥，犯不着跟這種人置氣！”小馬也勸道。
劉老板看着李建國被拉住，笑得更得意了：“怎麼，想打我？來啊！有本事你動我一下試試！我告訴你，這批水泥你要麼收下，要麼就等着賠償違約金！”
李建國氣得渾身發抖，他知道劉老板這是故意找茬，可他現在拿不出證據，硬拼只會吃虧。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劉老板，這批水泥我們不能收，你趕緊拉走，否則我們就報警。”
“報警？你有證據嗎？”劉老板掏出煙，點燃一根，“我告訴你，周明跟我籤了合同，違約可是要賠錢的！你要是不想丟工作，就乖乖把水泥收下，再給我點好處，這事就算了了。”
原來他是想趁機敲詐！李建國心裏明白了，可他怎麼也想不通，劉老板以前雖然愛占小便宜，卻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敲詐，是誰給他的膽子？
就在這時，周明匆匆趕了過來，看到倉庫裏的情況，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吵什麼呢？”
“周工，你可來了！”劉老板連忙迎上去，“這李建國故意找茬，說我送的水泥有問題，還想動手打我！”
“不是這樣的周工，水泥確實有問題，劉老板還說……”小馬急着解釋。
“周明，你自己看。”李建國指着水泥袋，“這批水泥的標號不對，還結了塊，根本不能用。”
周明走過去，拿起一塊水泥看了看，又聞了聞，臉色沉了下來：“劉老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工，這就是個誤會，可能是運輸過程中受潮了……”劉老板的語氣一下子軟了。
“受潮能變成這樣？”周明冷冷地說，“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們合作了。這批水泥我們拒收，違約金我們會按合同追究，你好自爲之。”
劉老板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了看周明，又看了看李建國，狠狠地瞪了李建國一眼，轉身走了：“行，你們等着！”
看着劉老板的背影，李建國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劉老板剛才的眼神，像是在說，他不會善罷甘休。
“建國，沒事了。”王秀蘭扶着他的胳膊，輕聲說。
周明拍了拍李建國的肩膀：“別往心裏去，這種人，以後不跟他合作就是了。辛苦你了，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再找新的供應商。”
“謝謝周哥。”李建國點點頭，心裏卻沉甸甸的。
回家的路上，誰都沒說話。李建國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着他，讓他渾身不自在。他知道，平靜的生活可能要被打破了，而他，必須做好準備，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風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