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周末,晨霧還未散盡,橘色的陽光便斜斜穿透雲層,將高中母校的梧桐葉曬得晶瑩透亮。風掠過枝椏時,金箔似的葉子便簌簌墜落,在紅磚路上鋪就蜿蜒的流光小徑。羅螢挽着勒祈的手跨進校門,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那支畫着螢火蟲的鋼筆 —— 金屬筆身還帶着體溫,是出門前勒祈特意從筆筒深處翻出的,他眯着眼睛輕笑:"回母校得帶着我們的 ' 定情信物 ',說不定能喚醒老樹精呢。" 校門口的老槐樹比三年前粗壯了許多,皴裂的樹皮裏還嵌着他們用小刀刻下的 "YQ" 縮寫。枝椏間晃動的許願牌積着薄灰,當年歪歪扭扭寫下的 "考上理想大學" 字樣已被雨水暈染,唯有風吹過時木牌碰撞的清響,還像極了高中課間永遠準時響起的清脆鈴聲。
“還記得嗎?高三那年運動會,你在這棵樹下幫我撿過眼鏡。” 勒祈忽然停下腳步,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指腹最終落在樹影斑駁的石凳上。風掠過枝葉發出沙沙輕響,幾片枯葉打着旋兒落在石凳邊緣,仿佛時光按下了暫停鍵。羅螢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凳上那幾道淺淺的刻痕還在,褪色的粉筆勾勒出歪歪扭扭的笑臉,恍惚間,當年的喧鬧聲又在耳畔響起。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記得那個燥熱得能融化柏油的午後,運動會廣播裏還在播報接力賽成績,她卻追着一張被風卷走的數學試卷沖進槐樹林。腳下的碎石子打滑,她踉蹌着摔倒,眼鏡骨碌碌滾進石縫深處。就在她蹲在地上急得眼眶發紅時,白色衣角突然闖入視野 —— 勒祈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他半跪在發燙的地面上,手指小心地探進石縫,指甲縫裏很快沾滿褐色泥土。陽光透過枝葉在他背上投下碎金,白襯衫領口不知何時蹭上了槐樹葉的綠汁,卻還笑着舉起完好無損的眼鏡:“還好鏡片沒碎,不然你又要眯着眼看黑板了。”
“當然記得。” 羅螢笑着踮起腳,指尖觸到他肩頭枯葉的瞬間,仿佛又觸到了當年那件沾着草屑的襯衫。她輕輕拂去落葉,忽然想起更有趣的片段:“你當時還說我‘毛手毛腳’,結果自己轉身就撞在了槐樹上,耳朵紅了半天。” 話音未落,勒祈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顫動,像是被誰突然撥響了心底的琴弦。他垂眸低笑,呼出的溫熱氣息掃過她耳畔,指尖卻悄然勾住她的小指,從相觸的肌膚傳來若有若無的電流:“原來你都記得。” 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紋路,聲音輕得如同耳語,“我還以爲只有我偷偷藏着這些小事。”
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是誰把銀河揉碎了撒在人間。老槐樹的年輪裏藏着無數個這樣的午後,而此刻的時光,正溫柔地將往昔與當下重疊。
兩人踩着走廊裏斑駁的光影往前走,帆布鞋與水磨石地面碰撞出細碎聲響。高三(1)班的教室門虛掩着,混着晨讀聲的風從門縫裏鑽出來,帶着熟悉的油墨味和粉筆灰氣息。羅螢下意識屏住呼吸,將掌心貼在冰涼的門框上,看見陽光正斜斜地淌過當年自己坐過的靠窗位置。
此刻那裏坐着個扎着高馬尾的女孩,天藍色校服領口別着枚銀杏葉形狀的發卡。她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遊走,偶爾停下思索,食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橡皮,這個小動作像面鏡子,映出羅螢高中時代的模樣。而在勒祈曾經的座位上,穿深藍色校服的男生正咬着筆帽,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間,忽然被重重畫下一道斜線。他擰緊的眉峰、微抿的唇角,和記憶裏那個因爲解不出導數題而懊惱的少年完美重合。
"走,帶你去個地方。" 勒祈的聲音裹着溫熱氣息落在耳畔,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她指縫。兩人穿過空蕩蕩的操場,鞋底碾碎晨露浸潤的草屑,驚起幾只藏在跑道邊的麻雀。
香樟林比記憶中更加幽深,粗壯的枝幹交錯成穹頂,將陽光篩成跳動的金箔。勒祈突然停下腳步,喉結滾動着抬手撫上某棵樹幹 —— 那裏交錯的 "螢" 和 "祈" 兩個字,在歲月沖刷下邊緣變得圓潤,卻依舊倔強地嵌在粗糙的樹皮裏。當年刻字時的場景突然鮮活起來:晚自習的鈴聲剛響,他攥着從美術室順來的刻刀,緊張得額頭沁出薄汗,每下刀都要警惕地張望走廊。此刻再看,樹皮增生的紋路像時光織就的花邊,溫柔地包裹着這對名字,就像此刻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幾乎要灼穿皮膚。
勒祈讓羅螢坐在香樟樹下的長椅上,自己則走到當年他常停留的位置 —— 離長椅三米遠的地方,正好能看見坐在長椅上的人,卻又不會顯得刻意。“高中時,我每天晚自習前都會來這裏待五分鍾,” 勒祈轉過身,陽光落在他臉上,眉眼溫柔得不像話,“其實不是發呆,是在等你。”
羅螢愣住了,手裏的鋼筆差點滑落。“等我?” 她疑惑地問,“等我做什麼?”
“等你從圖書館回來。” 勒祈走回她身邊,蹲在她面前,指尖輕輕劃過她筆記本封面上的螢火蟲,“我知道你每天晚自習前會去圖書館還書,所以會在這裏等,想跟你說句話,卻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有一次你走得太急,筆記本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時,看見裏面夾着畫着螢火蟲的便籤,才知道你也在偷偷關注我。”
羅螢的臉頰瞬間發燙,原來高中時那些以爲是 “巧合” 的相遇,全是他偷偷的等待。她想起有一次晚自習前,自己在圖書館門口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想把畫着螢火蟲的便籤夾進他的課本,卻看見他站在香樟樹下,正低頭看着什麼。當時她以爲他在發呆,慌忙跑開,卻沒看見他手裏拿着的,正是她前一天掉在地上的筆記本。
“那你當時爲什麼不跟我說?” 羅螢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眼裏帶着嗔怪,卻藏不住笑意。
“怕嚇到你啊,” 勒祈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你當時那麼膽小,連跟我對視都會臉紅,我要是跟你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你肯定會躲着我。” 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後來我在筆記本裏夾了梧桐葉卡片,寫着‘螢火蟲的翅膀,在白天也會發光’,就是想告訴你,我看到了你的光,也在朝着你的方向努力。”
羅螢靠在他的肩上,聞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高中時一樣,卻多了幾分安心的味道。她翻開筆記本,裏面夾着的梧桐葉卡片依舊完好,旁邊是孩子們畫的螢火蟲明信片,還有勒祈送她的鋼筆。“其實我高中時也在這裏等過你,” 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回憶的溫柔,“有一次你在香樟樹下看書,我躲在樹後面,看了你整整十分鍾,直到上課鈴響才跑回教室。”
勒祈低笑出聲,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原來我們都在偷偷等待啊。早知道當時就勇敢一點,也不用讓你等這麼多年。”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相冊,裏面有一張照片 —— 是高中時他在香樟樹下偷偷拍的,照片裏的羅螢躲在樹後面,只露出半個腦袋,正偷偷看着他。照片的備注寫着 “2019 年春,香樟樹下的小秘密”。
“你居然還拍了這個!” 羅螢又驚又喜,搶過手機仔細看着,照片裏的自己扎着馬尾,穿着白色校服,臉上帶着青澀的紅暈,像一顆沒成熟的桃子。“當時我還以爲你沒發現我,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當然知道,” 勒祈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躲在樹後面時,頭發上沾了片香樟樹葉,晃來晃去的,我怎麼會沒看見?” 他頓了頓,目光裏帶着認真,“從那時候起,我就想,要是能和你一起坐在這棵香樟樹下,一起看夕陽,該多好。”
此刻夕陽正好,金色的光芒透過香樟樹葉,落在他們身上。羅螢靠在勒祈的懷裏,手裏握着那支畫着螢火蟲的鋼筆,筆記本攤在腿上,裏面的每一頁都寫滿了他們的回憶。遠處傳來下課鈴的聲響,學弟學妹們的笑聲像一陣風,吹過香樟林,帶着青春的味道。
“對了,” 羅螢忽然想起什麼,從筆記本裏拿出一張紙,遞給勒祈,“這是我高中時畫的,一直沒敢給你。” 紙上畫着兩只手牽手的螢火蟲,停在香樟樹葉上,旁邊寫着一行小字:“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看螢火。”
勒祈接過紙,指尖輕輕撫過上面的字跡,眼眶有些發熱。他把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裏:“我要把它珍藏起來,就像珍藏我們的每一個回憶。” 他低頭看着她,眼裏滿是溫柔,“以後每年我們都來這裏,看看香樟樹,回憶當年的小事,好不好?”
羅螢輕輕點頭,將頭枕在他肩頭,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與遠處操場傳來的零星嬉鬧聲交織。夕陽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般的溫柔色調,香樟樹枝椏間漏下的光斑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跳躍,風過時,那些細碎的光影便隨着樹葉沙沙聲搖晃,像是打翻了藏在時光深處的星子。她忽然想起高三晚自習後,獨自抱着習題集走過這片香樟林時,總覺得路燈下的影子孤單得能被風吹散。而此刻,兩道影子在暮色裏緊緊相依,像兩枚被歲月打磨契合的拼圖。
那些曾以爲永遠觸不到的遺憾,此刻正化作記憶裏泛着柔光的琥珀。她想起教室後牆倒計時牌下的慌亂心跳,想起畢業那天被雨打溼的同學錄,原來所有未說出口的話,都在命運的轉角悄然生長。最好的愛情或許真的不在十七歲的盛夏,而是二十三歲的黃昏裏,能笑着說起當年偷偷藏在課本裏的紙條,能在對方眼底看見共同走過的四季。就像香樟樹下那些在夜色中明滅的螢火,單顆光亮微弱,卻足以在彼此生命裏連成永恒的星河,照亮漫長歲月裏每一個並肩前行的瞬間。
離開學校時,暮色將天邊染成溫柔的粉紫色,羅螢和勒祈手牽手漫步在紅磚路上。秋日的晚風輕拂,梧桐葉在他們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訴說着歲月的低語。校門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學弟學妹正在拍照,青春的面龐上洋溢着青澀的笑容,那純真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初遇時的他們。
勒祈忽然停下腳步,深邃的眼眸中盛滿柔情。他從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畫着螢火蟲的鋼筆,筆尖輕觸羅螢的筆記本,工整地寫下一行字:“2023 年秋,香樟樹下,與你重逢。” 字跡蒼勁有力,卻又帶着幾分溫柔。
羅螢靜靜地看着他書寫,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甜笑。待他寫完,她接過鋼筆,在旁邊認真地畫了一只小小的螢火蟲。那螢火蟲栩栩如生,翅膀上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字跡上,仿佛在呼應着兩人之間奇妙的緣分。
夕陽的餘暉緩緩灑在筆記本上,將他們的字跡和螢火蟲都染成了金色。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所有的美好都被定格在這個溫暖的秋日午後,如同被時光精心珍藏的琥珀,閃耀着永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