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張然的手機震了震，是陳昊發來的消息：“學校沒鎖門，我在裏面等你。”
她深吸一口氣，從車棚推出那輛半舊的粉色小毛驢，腳蹬子蹬了兩下，車子緩緩駛出巷子。秋日的陽光不烈，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柏油路上，晃得人有點睜不開眼。快到鎮上的初中時，她放慢了車速，心裏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
校門口的鐵門虛掩着，張然推着小毛驢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教室宿舍門前的陳昊。他穿了件咖色薄外套，拉鏈沒拉到底，露出裏面的白色 T 恤，下身是條煙灰色的牛仔褲，腳上蹬着雙幹淨的小白鞋。最顯眼的還是他那酒紅色的頭發，微微卷着，不知道上次是不是在屋後光線暗沒看清，這次在陽光下看得真切，有點痞痞的樣子。
聽到腳步聲，陳昊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身上時頓了頓。張然今天穿了件藍色連帽衫，帽子上綴着兩個毛茸茸的白色小球，下身是煙灰色牛仔褲配白鞋子，臉上還架着一副透明眼鏡框，學生頭齊劉海垂在額前，顯得乖巧又文靜。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張然下意識地低下頭，盯着自己的白鞋子，手指絞着連帽衫的繩子，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尷尬像周圍飄落的落葉，在兩人之間堆積着。
陳昊也有些不自在，他撓了撓頭，目光掃過張然身上的連帽衫，終於找到了話題：“你這衣服上的小球挺可愛的，風一吹還晃悠，跟掛了兩個小鈴鐺似的。”
張然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臉頰微微發燙，小聲說了句：“嗯，買的時候就覺得挺好看的，想着冬天戴帽子能暖和點。當時在店裏挑了好久，還有個黑色的，最後還是選了藍色，感覺更襯膚色點。”
“藍色確實挺適合你，” 陳昊又說，語氣比剛才自然了些，目光落在她的透明眼鏡框上，“你戴眼鏡了？之前視頻沒見你戴過，還挺斯文的。這眼鏡框看着挺別致，在哪買的？”
“就在縣裏的眼鏡店買的，” 張然解釋道，手指不自覺地推了推眼鏡框，鏡片反射出一點陽光，“當時覺得透明的不那麼扎眼，戴着也輕便，就選了這個。平時在學校不常戴，怕同學笑我像個小老頭，今天出門想着看清點路，就戴上了。”
陳昊 “哦” 了一聲，目光轉向周圍的教室宿舍，笑着說：“這裏我以前常來搗亂，你看那間最靠邊的宿舍，以前是我們班主任住的，他總愛在課上揪我頭發，說我這發色像‘不良少年’。有次我趁他不在，往他窗台上放了只癩蛤蟆，結果他晚上回來一開窗，嚇得嗷嗷叫，整棟樓都聽見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他邊說邊指着那間宿舍的窗戶，嘴角揚起痞痞的笑，陽光落在他酒紅色的卷發上，像撒了把金粉。
張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教室宿舍的牆皮有些剝落，門口的台階上落滿了枯葉，想象着班主任被嚇到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聽起來是挺調皮的，那後來沒被發現嗎？你們膽也太大了，要是我肯定不敢，估計早就嚇得腿軟了。”
“沒，我跟幾個哥們兒趁他追出來前就翻牆跑了，他到現在估計都不知道是我幹的。” 陳昊說得得意，又指了指不遠處的操場，“以前我們體育課偷懶，就躲在操場邊那棵老槐樹下打牌，輸了的要去拔教導主任的自行車氣門芯，有次被抓個正着，罰我們掃了一個星期的廁所。那廁所味兒，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上頭。”
“那你們也太慘了，” 張然笑着說，“不過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我們在縣裏上初中管得嚴，根本沒機會幹這些事，每天就是上課、做題，感覺挺枯燥的。”
“那確實沒勁，” 陳昊說，“還是我們這兒自由點，雖然學校破了點，但玩的花樣多。對了，你們縣裏的初中是不是特別大？設施也比我們這好？”
“嗯，比鎮上的大不少，有圖書館、實驗室，還有專門的音樂教室，” 張然說，“不過我也沒怎麼去過，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室裏待着。”
“那還挺不錯的，” 陳昊一臉羨慕，“我們這就一個小操場，幾棟舊教學樓，跟你們那沒法比。”
就在這時，陳昊的手機響了，是他師傅打來的。他接起電話，語氣瞬間變得不耐煩：“喂，師傅…… 好，我馬上過去…… 嗯，知道了。”
掛了電話，陳昊臉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師傅那邊有點急事，讓我趕緊過去一趟。”
張然心裏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說：“沒事，你去吧，。”
“真不好意思，” 陳昊皺着眉，“本來想多陪你一會兒，再給你講講我當年把黑板擦藏在老師粉筆盒裏的事呢，可有意思了。”
“沒關系，我自己在這兒逛逛也行，下次有空再說吧，” 張然笑了笑，“反正以後還有機會，不急在這一時。”
陳昊點點頭，又叮囑了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別逛太久，早點回家，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完，他轉身快步向校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還回頭看了張然一眼，才匆匆離開。
看着陳昊離開的背影，張然心裏空落落的。她走到操場邊的楊樹下，踢了踢地上的落葉，發出 “沙沙” 的聲響。偌大的校園裏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她蹲下身，撿起一片金黃的落葉，對着陽光看了看，葉脈清晰可見。於是拿出手機，拍了一張落葉的照片，發了條 QQ 動態：“好無聊，一個人踩樹葉。”
沒過幾分鍾，手機就提示有新消息。張然靠在楊樹幹上，指尖劃開屏幕，陳昊的評論像片突然飄到眼前的落葉 ——“對不起，老婆仔。” 秋風卷着幾片枯葉從腳邊滾過，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她忽然覺得這空曠的校園好像沒那麼安靜了，每片葉子落地的聲響都在耳邊放大，心裏咯噔一下，慌得不行。頭頂的楊樹葉被風吹得譁譁響，陽光透過葉隙在她手機屏幕上投下晃蕩的光斑，像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要是被親戚朋友看到了可怎麼辦？她手忙腳亂地打開跟陳昊的對話框，後背抵着微涼的樹幹，飛快地敲下：“你幹嘛！？等下被發現了！” 消息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一片枯葉恰好落在手機殼上，她指尖一抖，把葉子彈開，才稍微鬆了口氣，卻還是緊張地盯着屏幕，耳邊只有風穿過操場的呼嘯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