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梟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汁,消失於鄱陽湖無邊的夜色。蕭凝霜抱着昏睡的孩子,站在原地,冰冷的夜風卷着水汽撲打在她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濃重迷霧與徹骨寒意。血刃樓,灰梟,合作…每一個詞都如同淬毒的鉤子,誘人卻又致命。但懷中孩子微弱的呼吸,手臂上“玄陰指”殘留的陰毒刺痛,以及端王那張酷似生父、卻又猙獰如魔的臉,都在逼迫她做出選擇。
她沒有猶豫太久。爲了真相,爲了復仇,爲了這無辜的孩童,她沒有退路。
循着灰梟消失前留下的一縷極其微弱、如同寒冰碎屑般的氣息指引,蕭凝霜抱着孩子,如同暗夜中的白影,在復雜的蘆葦水道中穿行。寒魄之力收斂於體,足尖點水凝冰,悄無聲息。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出現一片看似尋常的茂密蘆葦叢。灰梟留下的氣息在此處消失。
蕭凝霜凝神感知,敏銳地察覺到此處水流的細微異常,以及蘆葦叢深處一絲若有若無的陣法波動。她試探性地將一縷寒魄之力注入水中。
嗡!
眼前茂密的蘆葦叢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水道。水道盡頭,是一個毫不起眼、半沒在水下的天然岩洞入口。
“好精妙的幻陣。” 蕭凝霜心中暗凜,這血刃樓的手段果然不凡。她不再遲疑,抱着孩子,閃身進入岩洞。
洞內初極狹,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出乎意料,洞內並非想象中的陰森地牢或血腥刑堂,而是一個巨大、空曠、散發着幽幽藍光的天然冰窟!洞頂倒懸着無數晶瑩剔透的冰棱,折射着不知從何處透入的微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夢幻的水晶宮。空氣冰冷而純淨,帶着一種能滌蕩靈魂的寒意。這裏的環境,竟與她體內的寒魄之力隱隱呼應,讓她感覺異常舒適。
冰窟中央,一座完全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平台上,盤膝坐着一個身影。正是灰梟。他依舊戴着那毫無表情的金屬面具,仿佛亙古不變的冰雕。
“你來了。” 灰梟的聲音在空曠的冰窟中回蕩,依舊冰冷無波。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冰窟一角:“孩子交給我的人。你的傷,需要盡快處理。”
隨着他的話,兩個同樣身着灰衣、臉上戴着簡化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浮現,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從蕭凝霜懷中接走了昏睡的孩子,迅速隱入冰窟另一側的通道。
蕭凝霜沒有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灰梟:“如何祛除玄陰指毒?”
“跟我來。” 灰梟起身,走向冰窟深處一面光滑如鏡的巨大冰壁。他伸出手指,在冰壁上看似隨意地點了幾下,冰壁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進入的冰室。
冰室不大,中央是一塊散發着濃鬱寒氣的深藍色玄冰,玄冰上方凝結着一朵拳頭大小、晶瑩剔透、形似蓮花的冰晶!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純淨寒氣從冰蓮中散發出來,讓整個冰室的溫度低得足以瞬間凍結普通人的血液。
“萬年冰魄蓮心?” 蕭凝霜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這是傳說中的天地奇珍,蘊含最精純的冰魄本源之力,對修煉寒屬性功法的人來說是無上至寶,更是療傷的聖物!
“盤坐其上,引冰蓮寒氣入體,與你自身寒魄之力相融,運轉心法,可祛除玄陰邪毒,穩固本源,甚至…助你突破瓶頸。” 灰梟言簡意賅,“我會在室外爲你護法。記住,凝神靜氣,引導爲主,切莫貪功冒進,否則寒氣反噬,神仙難救。”
說完,他轉身退出冰室,冰壁無聲閉合。
冰室內只剩下蕭凝霜一人,以及那朵散發着致命誘惑與極致寒意的冰魄蓮心。玄陰指毒在手臂經脈中隱隱作痛,提醒着她時間的緊迫。
她不再猶豫,飛身躍上那塊深藍玄冰。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衣物,侵入骨髓!饒是她寒魄之體,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立刻收斂心神,盤膝坐定,按照薛濟世傳授的“靜心訣”與“凝冰心法”,同時結合青蓮庵的調息法門,緩緩運轉體內寒魄之力。
隨着心法運轉,那朵懸浮的冰魄蓮心仿佛受到了吸引,絲絲縷縷精純到極致的冰藍寒氣如同受到指引,緩緩飄向蕭凝霜,順着她的口鼻、毛孔,甚至透過那道猙獰的傷口,滲入她的體內!
“呃!”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的極致寒意瞬間席卷全身!蕭凝霜悶哼一聲,身體劇烈顫抖,體表瞬間凝結出厚厚的白霜!這萬年冰魄的本源寒氣,霸道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她緊守靈台一點清明,全力運轉心法,引導這股外來卻同源的沛然寒氣,與自身躁動不穩的寒魄之力相融合,並導向手臂受傷的經脈。
冰藍的寒氣與玄陰指殘留的陰邪黑氣甫一接觸,便如同沸湯潑雪!黑氣發出淒厲的尖嘯(仿佛幻覺),瘋狂掙扎抵抗,但在源源不絕、精純無比的冰魄本源面前,迅速冰消瓦解,被逼出體外,化作縷縷黑煙消散!
劇痛減輕,但更大的考驗隨之而來!那精純的冰魄本源如同決堤的洪流,在她經脈中奔涌咆哮,沖擊着原本的寒魄之力!她的經脈被撐得劇痛欲裂,意識在極致的冰寒中不斷沉浮,仿佛隨時會被凍結、粉碎!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靜心訣在心間流淌,如同定海神針。她不再強行壓制,而是嚐試着去理解、去包容、去同化這股力量。寒魄之力在精純本源的滋養和心法的引導下,開始發生奇妙的變化,變得更加凝練、內斂,如同奔涌的江河逐漸沉澱爲深邃的寒潭,容量和力量都在飛速提升!
時間在極致的冰寒與痛苦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蕭凝霜體表的冰霜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溫潤的冰藍色光暈在皮膚下流轉。她手臂上的傷口,黑氣盡除,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體內的寒魄之力奔騰不息,卻如臂指使,圓融如意,比之前強大了何止一倍!她甚至感覺到,那困擾她多時的、通往更高境界的瓶頸,已然鬆動!
就在她功行圓滿,心神最爲寧靜空明的刹那——
嗡!
冰室深處,那面光滑的冰壁之後,似乎被她的氣息牽引,突然亮起一片柔和卻穿透力極強的光芒!光芒透過冰壁,在冰室內投射出一幅巨大的、清晰無比的壁畫光影!
蕭凝霜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壁畫的內容,讓她瞬間如遭雷擊,心神劇震!
壁畫描繪的似乎是一場古老而神聖的儀式。畫面中央,是一座高聳的冰雪祭壇。祭壇頂端,供奉着一朵巨大的、與冰魄蓮心極其相似的冰晶蓮花!而祭壇下方,跪伏着兩個身影。
左側一人,身着古樸的獸皮與冰晶編織的祭袍,身形偉岸,面容模糊卻透着原始的威嚴,高舉着一柄由寒冰與某種奇異金屬鑄成的權杖,權杖頂端鑲嵌着一顆散發着幽藍光芒的寶石。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告訴蕭凝霜,這描繪的,很可能是蕭氏先祖,掌控寒魄之力的源頭!
而右側跪伏的身影,雖然同樣身着古老的服飾,但身形和姿態明顯帶着謙卑與臣服。他手中捧着的,並非權杖,而是一個…刻滿了扭曲符文的黑色匣子!更讓蕭凝霜瞳孔驟縮的是,那黑色匣子上方,用古老的顏料勾勒出的一個圖案——赫然正是薛濟世臨終所劃、以及端王墨玉扳指內側那個扭曲的“日”字或“目”字符號!
壁畫的下半部分,描繪着無數身披冰雪鎧甲的戰士,追隨在手持權杖的先祖身後,與另一群身着黑色甲胄、手持刻有扭曲符文兵刃的軍隊激烈交戰!戰場背景,是崩塌的冰川與燃燒的天空!
壁畫的最後,是那手持權杖的蕭氏先祖,將權杖狠狠插入大地,引發恐怖的冰封,將手持黑匣的敵人首領連同其大部分軍隊一同冰封在萬丈冰川之下!而先祖的身影也顯得黯淡模糊,權杖頂端的寶石也布滿了裂痕…
整幅壁畫,無聲地訴說着一段湮滅在時光長河中的古老恩怨——寒魄之力與那扭曲符號(很可能是“天機”或某種邪異力量)的宿命對抗!蕭氏先祖以巨大代價封印了強敵!
嗡…
光影漸漸黯淡,最終消失。冰室恢復原狀。
蕭凝霜呆坐在玄冰上,渾身冰涼,心緒翻江倒海!
這壁畫…這古老的宿怨…這扭曲的符號…與端王墨玉扳指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端王修煉的《九轉血嬰大法》…那股陰邪的力量…是否就源自那被封印的、手持黑匣的敵人一脈?
端王對蕭家寒魄血脈的覬覦…是否不僅僅是爲了力量,更是爲了…解開某種封印?或者…完成某種古老的復仇?
而他與自己生父面容的相似…難道…難道端王這一脈,竟與那被冰封的敵人首領…有着某種血脈聯系?!甚至…是其後裔?!
一個比單純的血仇更加龐大、更加恐怖、跨越了漫長時光的陰謀畫卷,在她眼前緩緩展開!蕭、寧兩家的滅門,或許只是這盤跨越千年的血腥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步!
冰壁無聲滑開,灰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那雙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地注視着心神激蕩的蕭凝霜。
“看來,你看到了。” 灰梟的聲音依舊冰冷,“這就是血刃樓守護的秘密之一。也是端王,或者說他背後那條‘毒蛇’一脈,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寒魄之力的真正原因。”
他緩步走近,目光掃過蕭凝霜手臂上已然痊愈的傷口和周身流轉的、更加精純強大的冰藍光暈。
“感覺如何?你的寒魄之力,已初步穩固,玄陰之毒盡去。這萬年冰魄蓮心,算是血刃樓的見面禮。”
蕭凝霜緩緩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中,震驚、憤怒、仇恨、以及一絲面對浩瀚宿命的茫然交織在一起。她看着灰梟,一字一句地問道:
“告訴我,血刃樓…究竟是誰?你們守護的是什麼?端王背後的‘毒蛇’,又是什麼?”
灰梟沉默了片刻,金屬面具在冰蓮幽光下泛着冷硬的質感。
“血刃樓,是‘守冰人’。”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我們的使命,是確保那冰封於萬丈玄冰之下的‘災禍之源’,永不蘇醒。而蕭家,是‘守冰人’的締造者之一,是寒魄權杖的執掌者。至於端王…”
灰梟的灰色眼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
“他和他背後那條流淌着污穢之血的‘毒蛇’一脈,是‘災禍’的餘孽。他們蟄伏千年,滲透朝堂江湖,妄圖集齊寒魄之力與九轉血嬰之力,打破封印,讓那被冰封的黑暗…重臨世間!”
灰梟上前一步,目光如實質般刺向蕭凝霜。
“現在,你明白了?你的仇,不僅僅是一家一姓的血債,更關乎這天下蒼生的存續!蕭凝霜,寒魄之力的繼承者,‘守冰人’最後的希望…”
“你,準備好承擔這份宿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