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親眼所見的“指尖熒光”,像一根淬了毒的針,深深扎入蘇暖的認知,將之前所有朦朧的懷疑和不安,徹底釘死在了名爲“真相”的十字架上。恐懼不再是漂浮的霧氣,而是沉甸甸的、冰冷的實體,壓在她的心口,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難以言喻的滯澀。她無法再以平常心面對阿骨,每一個眼神交匯,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會在她內心掀起驚濤駭浪,表面上卻還要維持着搖搖欲墜的平靜。

阿骨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更加厚重的疏離。他變得更加沉默,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時常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被傷害後的黯然和小心翼翼。他不再試圖靠近,不再主動開口,只是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影子,在她需要時出現,在她回避時隱沒,將存在感降到最低。這種無聲的委屈和退讓,與他指尖那幽藍詭異的光芒形成了極其殘酷的對比,折磨着蘇暖的神經,讓她在恐懼與一絲殘存的、不合時宜的憐惜之間反復撕扯。

吊腳樓仿佛成了一個無聲的戰場,彌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打破這僵局的,是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午後,陽光熾烈,曬得吊腳樓的木板都有些發燙。蘇暖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畫稿,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紛亂的思緒,阿骨則安靜地坐在回廊最遠的角落,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輕快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沿着木樓梯傳來,伴隨着銀飾相互碰撞發出的、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蘇暖抬起頭。阿骨也幾乎是同時抬起了頭,望向樓梯口,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間,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一個苗家少女出現在回廊入口。

她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年紀,身穿一套嶄新的、以靛藍爲底,繡滿繁復五彩花紋的民族盛裝,頸間、手腕、耳垂上都戴着沉甸甸的、做工極其精美的苗銀飾品,在陽光下閃耀着奪目的光澤。她的皮膚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明豔大氣,一雙眼睛黑亮有神,如同山間最活潑的溪水,顧盼間帶着一種未經世俗打磨的、野性而驕傲的光芒。

她的目光先是極其迅速、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掃過角落裏的阿骨,然後,便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毫不掩飾地、帶着灼人的審視和某種……近乎本能的敵意,直直地釘在了蘇暖身上。

那敵意如此鮮明,如此直接,讓蘇暖瞬間怔住,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的畫稿。

少女邁着輕捷的步子走了過來,苗銀飾品隨着她的動作叮咚作響。她無視了蘇暖,徑直走到阿骨面前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垂下頭,右手撫胸,行了一個蘇暖看不太懂的、似乎帶着某種敬意的古老禮節。

“您安好。”少女開口,聲音清脆如山澗百靈,卻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鄭重,用的是苗語,蘇暖聽不懂。

阿骨坐在那裏,沒有起身,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面對蘇暖時的依賴脆弱,也沒有月下御蠱時的冷漠威嚴,只是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仿佛眼前這個明豔動人的少女,與路邊的石頭、草木並無區別。

少女似乎對他的冷淡習以爲常,甚至……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敬畏。她直起身,目光再次轉向蘇暖,這一次,那目光裏的審視和敵意更加毫不掩飾,甚至摻雜了幾分毫不客氣的挑剔和……輕蔑。

她用帶着濃重口音、但勉強能聽懂的普通話問道:“你就是那個住在聖……住在這裏的外族女人?”

“聖”?她剛才想說什麼?聖什麼?蘇暖的心猛地一跳。

“我是蘇暖,在這裏暫住采風。”蘇暖壓下心中的驚疑,盡量平靜地回答,目光迎向少女充滿攻擊性的視線,“你是?”

“我叫阿雅娜。”少女揚了揚下巴,姿態驕傲得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她上下打量着蘇暖,目光掃過她簡單的棉麻裙子,未經打理的頭發,以及旁邊那些“無用”的畫稿,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嫌棄,“我阿婆是寨子裏最懂草藥的草鬼婆,我從小就跟在阿婆身邊,認識這山裏所有的草藥,也知道所有的規矩。”

她的話語裏帶着強烈的宣告意味,像是在宣示主權,又像是在警告蘇暖,她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了解這裏最深的秘密。

蘇暖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份敵意背後的根源——似乎與角落裏的阿骨有關。她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阿骨一眼,他依舊垂着眼眸,仿佛對兩個女人之間無聲的硝煙毫無所覺。

“是嗎?那很厲害。”蘇暖淡淡地回應,不想與這個明顯帶着情緒的小姑娘起沖突。

阿雅娜對她的淡然反應似乎有些不滿,她向前走了一步,身上銀飾叮當作響,目光更加銳利:“外族人,你不該待在這裏。更不該……離他這麼近。”她的視線再次飛快地掃過阿骨,帶着一種混合着崇拜和擔憂的復雜情緒。

“他?”蘇暖明知故問,心髒卻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終於……有來自苗疆內部的人,提及他了!

“就是他!”阿雅娜有些急切,又似乎帶着某種忌諱,不敢直接指向阿骨,只是用眼神示意,“你不懂!他不屬於你們外族人的世界!你靠近他,會給你自己帶來災禍,也會……打擾到他!”

她的語氣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維護,仿佛阿骨是什麼不容褻瀆的神祇。

蘇暖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阿雅娜的態度,側面印證了阿骨身份的非同小可。他不是普通的苗人,甚至可能……在苗疆內部擁有着極高的、特殊的地位。

“我只是偶然救了他,他現在失憶了,無處可去。”蘇暖試探着解釋道,目光緊緊鎖定阿雅娜的表情。

“失憶?”阿雅娜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種“果然如此”又夾雜着“你怎麼配”的復雜神情,她哼了一聲,“就算……就算他暫時不記得了,也不是你能靠近的理由。我們苗疆有苗疆的規矩,有些界限,外族人不能逾越!你最好盡快離開這裏!”

她的警告帶着少女特有的直白和蠻橫,卻也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認真。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阿骨,忽然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越過阿雅娜,落在了蘇暖身上。那目光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正在對峙的兩個女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蘇暖。

但阿雅娜卻像是接收到了什麼無聲的指令般,臉色微微一變,剛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收斂了不少,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下唇,狠狠瞪了蘇暖一眼,像是在說“你等着瞧”,然後再次向阿骨行了一個禮,轉身腳步匆匆地離開了,銀飾的叮當聲漸漸遠去。

回廊裏,又只剩下蘇暖和阿骨兩人。

氣氛卻比阿雅娜到來之前更加詭異。

蘇暖站在原地,感覺手腳一片冰涼。阿雅娜的突然出現和充滿敵意的警告,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不僅沒有澄清迷霧,反而激起了更深、更渾濁的漩渦。

阿骨……他在這裏,到底是什麼身份?

“聖”什麼?

爲什麼阿雅娜對他如此敬畏?

爲什麼她警告自己不要靠近他,說他“不屬於外族人的世界”?

這和她看到的“指尖熒光”有什麼關系?

一個個問題,如同沉重的鎖鏈,纏繞住蘇暖,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轉過頭,看向阿骨。

他已經重新低下了頭,恢復了那副安靜無害的模樣,仿佛剛才阿雅娜的到來和那番暗藏機鋒的對話,都與他無關。

可蘇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阿雅娜的出現,像一個來自苗疆內部的、模糊的注解,雖然語焉不詳,卻無比真實地指向了一個令人心驚的事實——她所以爲的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失憶的、脆弱的“阿骨”,其背後所隱藏的身份和力量,可能遠遠超出了她最壞的想象。

她不僅僅是在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

她可能……在無意中,闖入了一個她根本無法理解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神秘領域,並且,觸碰了某個絕對不能觸碰的存在。

陽光依舊熾烈,照耀着吊腳樓和遠山梯田,但蘇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種置身於巨大謎團中心、被無形目光注視着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追尋的“靈”,不僅危險,而且似乎……牽涉着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擁有着森嚴規則和強大力量的隱秘世界。

而她,這個懵然不知的外來者,正站在這個世界的邊緣,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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