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靜滯之間”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牢房。它是一片被絕對凝固的時空,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物質流動,甚至連思維都仿佛被凍結在琥珀之中。對於依賴時間流動而存在的生命來說,這裏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虛無。

當洛言和莉亞被送入這裏時,那無處不在的凝固感瞬間包裹了他們。莉亞幾乎立刻陷入了類似昏迷的沉睡,她的時間流被強制降低到維持生命的最低限度。而洛言,則憑借着“時序掌控者”更深厚的本質,勉強維持着一絲清醒的意識,但這清醒更像是一種酷刑——他清晰地感受着自身與時間本源被強行割裂的痛苦,以及在這片絕對靜止中,每一“瞬間”被拉長成永恒的孤寂。

禁錮手環的效果在這裏被放大了。它們不僅壓制了他的能力,更像兩個冰冷的吸血蟲,不斷汲取着他體內殘存的時間力量,反饋給外界的監控系統。他嚐試過調動哪怕一絲力量,換來的只是手環更強烈的壓制和靈魂被撕扯的劇痛。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洛言那絲頑強的意識在絕對的靜滯中漂浮,如同暴風雨中最後一盞搖曳的孤燈。他開始回想與黑衣男子的戰鬥,回想“規尺”那看不出情緒的眼神,回想信息脈沖中“時殤之鍾”的幻象……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這片虛無同化、徹底沉淪之時,一絲極其微弱的、異樣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塵,輕輕觸碰到了他近乎凝固的感知。

不是來自外部,也不是莉亞。那波動……源自這片“靜滯之間”本身結構的一個極其隱秘的“節點”。

若非他身爲掌控者,對時間結構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若非他正處於這種被極致壓制、反而對任何“非靜滯”的異常都格外敏銳的狀態,絕無可能發現這絲波動。

那波動帶着一種熟悉的、屬於議會體系內、卻又更加古老晦澀的時間韻律,仿佛一段被設置好的、定時觸發的密文。

它沒有傳遞具體的信息,更像是一個……坐標?或者說,一個權限認證的請求?

這發現讓洛言近乎凍結的思維泛起一絲漣漪。靜滯之間裏,怎麼會隱藏着這種東西?是誰留下的?目的是什麼?

他集中起全部殘存的意念,小心翼翼地,不敢有絲毫力量外泄(那會立刻觸發手環和靜滯之間的警報),只是純粹地用意識去“觸摸”那絲波動,去感受其內部的結構。

波動很微弱,結構卻異常復雜精密,帶着一種非敵意的、甚至隱含着一絲……引導的意味?它似乎在驗證着什麼。

驗證什麼?身份?力量屬性?還是……某種特定的時間頻率?

洛言心中一動。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無法被完全剝奪的特質——他作爲“時序掌控者”的本質。盡管力量被壓制,但這本質如同生命的底色,無法改變。

他嚐試着,不再調動力量,而是將自身那獨一無二的、屬於“掌控者”的本源印記,如同無聲的呼喚,向着那絲波動輕輕“共鳴”。

沒有能量的交換,沒有時間的擾動,只是一種純粹本質的確認。

就在他的本源印記與那波動接觸的刹那——

波動消失了。

但緊接着,在他意識感知中,那片絕對靜滯的虛無裏,一個極其微小、幾乎不可察覺的“縫隙”,悄無聲息地在他“面前”打開了。縫隙後面,並非物質世界,而是另一條更加隱秘、更加穩定的時間流通道!這條通道獨立於靜滯之間,甚至可能獨立於議會常規的監控網絡!

通道的盡頭,散發着一種讓洛言感到熟悉又安心的、浩瀚而有序的時間氣息——那是觀測庭的核心檔案庫獨有的氣息!一個存放着議會最古老、最機密卷宗的地方!

是觀測庭?! 是他們留下了這條隱秘的退路?他們早就知道靜滯之間的存在,甚至可能預見到了會有像他這樣的“特殊存在”被關入這裏?

無數疑問瞬間涌上心頭。但這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線曙光!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至。這條通道極其不穩定,似乎只能維持極短的時間。而且,它只能容納意識或者說純粹的時間投影通過,無法讓物質身體穿越。這意味着,他最多只能將意識投射過去,查閱信息,而無法帶着莉亞逃離此地。

更重要的是,莉亞的狀態無法長時間支撐在這靜滯之間。他必須盡快找到破局之法。

是繼續留在這裏,等待未知的審判(那很可能在破時者儀式完成後到來),還是冒險將意識投入這條未知的通道,去觀測庭尋找真相和轉機?

洛言幾乎沒有猶豫。

他看了一眼身旁在凝固時空中沉睡的莉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他再次凝聚起意念,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共鳴,而是嚐試將自身的一縷核心意識,剝離出來,投向那條隱秘的通道。這個過程同樣危險,稍有不慎,意識就可能迷失在時間亂流中,或者被通道彼端的防御機制摧毀。

就在他的意識觸角即將探入通道的瞬間——

“嗡……”

靜滯之間那絕對的寂靜被打破了。外部的時空似乎傳來了被強行幹涉的波動!

有人從外面開啓了靜滯之間!

洛言的意識瞬間收回,重新潛伏起來。他維持着被徹底禁錮的假象,連那絲清醒的意念都深深隱藏。

靜滯之間的“牆壁”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道身影伴隨着穩定而強大的時間漣漪,邁入了這片絕對靜止的領域。

來者並非“規尺”,也不是秩序守衛。

而是身着一襲樸素長袍,胸前佩戴着由無數細微沙漏構成復雜圖案徽章的——觀測庭首席記錄官,墨菲斯。一位在議會中地位超然、幾乎從不參與派系爭鬥、只專注於記錄時間本身的老者。

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仿佛能容納萬古時光。他先是看了一眼沉睡的莉亞,隨後,那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目光,便落在了看似同樣陷入靜滯沉睡的洛言身上。

墨菲斯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手,他的指尖縈繞着柔和卻無比古老的時間光輝。他對着洛言的方向,輕輕一點。

沒有攻擊,沒有探查,而是一道蘊含着特定信息的、純粹的時間意念流,如同溫暖的溪流,無視了靜滯之間的禁錮和那副手環的壓制,直接流淌入了洛言隱藏的意識深處。

那是一段簡短卻信息量巨大的意念:

“通道可信。” “檔案庫,‘起源之廳’,第三紀第七列,‘寂滅紀元’殘卷。” “小心……‘回聲’。”

信息傳遞完畢,墨菲斯深深地看了洛言一眼,那眼神中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有關切,有警示,還有一種仿佛見證了無數循環般的滄桑。

然後,他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身影淡化,退出了靜滯之間。凝固的時空再次恢復原狀,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洛言的心中,卻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墨菲斯首席記錄官!他不僅知道那條通道的存在,甚至親自前來確認,並給出了關鍵指引!“通道可信”四個字,無疑給了他一顆定心丸。而“起源之廳”、“寂滅紀元殘卷”,則指明了方向。

最讓他在意的是最後那句警告——小心‘回聲’。

‘回聲’是什麼?是指破時者?還是議會內部的某種現象?或是其他未知的危險?

沒有時間細想。墨菲斯的到來和離開,或許本身就會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他必須立刻行動!

洛言不再遲疑,集中全部精神,再次引導自身意識,投向那條隱秘的通道。

這一次,有了墨菲斯的確認,他的行動更加果決。意識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沒入了那道微小的縫隙,沿着那條獨立的時間流通道,向着觀測庭檔案庫的深處,疾馳而去。

靜滯之間,再次恢復了死寂。只有莉亞依舊沉睡,而洛言的身體,如同精美的雕塑,凝固在原地,等待着意識的歸來,或者……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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