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獨立的時間流通道中穿行,如同潛水者闖入一片由光與信息構成的深海。沒有物質的束縛,洛言的感知被放大到極致,他能“聽”到時間本身流淌的韻律,能“看”到無數歷史片段如氣泡般生成又破滅。這條通道穩定而古老,顯然被維護了極其漫長的歲月,其技術水準甚至超越了當前議會的主流體系。
墨菲斯的指引如同燈塔。洛言的意識精準地錨定了通道的盡頭——那是一片被無形力場保護的、散發着浩瀚與滄桑氣息的區域。觀測庭核心檔案庫,“起源之廳”。
穿過一層柔和的、帶有識別性質的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裏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圖書館或數據庫。沒有書架,沒有卷軸。無數閃爍着微光的“時間膠囊”如同星辰般懸浮在無垠的黑暗虛空中,每一個膠囊內部都封存着一段被凝固的歷史、一份古老的契約、或是一種失傳的知識。它們按照某種難以理解的時序邏輯排列組合,構成了這片知識的宇宙。
洛言的目標明確——第三紀,第七列,“寂滅紀元”殘卷。
他的意識如同遊魚,在這片信息的星海中穿梭。周圍的“時間膠囊”散發出或溫暖、或冰冷、或狂暴、或死寂的氣息,記錄着時間長河中無數被遺忘的輝煌與悲劇。他無暇他顧,循着墨菲斯指引的坐標,迅速找到了目標區域。
那是一片相對黯淡的星域。懸浮在這裏的“時間膠囊”大多殘破不堪,光澤晦暗,仿佛承載着過於沉重和悲傷的記憶。其中一枚尤其破敗,表面布滿了裂紋,散發着一種萬物終結、時間凋零的腐朽氣息的膠囊,正是“寂滅紀元”殘卷。
洛言的意識輕輕觸碰。
沒有抗拒,只有一聲仿佛來自遠古的、飽含疲憊的嘆息。殘破的膠囊如同枯萎的花苞般緩緩綻放,內部封存的並非文字或圖像,而是一段極其古老、近乎消散的時間記憶。
景象在他意識中展開:
那是一個正在死去的時代。天空是永恒的昏黃色,星辰接連熄滅。大地崩裂,海洋幹涸,曾經輝煌的文明只剩下斷壁殘垣。時間流本身變得稀薄而混亂,仿佛隨時會徹底停滯。
在這片末日景象中,他看到了“破時者”的雛形——並非後來的組織,而是一群絕望的學者和強大的時間能力者。他們聚集在一座利用最後資源建造的、扭曲而龐大的儀器周圍,儀器的核心,禁錮着一個身影。
那身影模糊不清,但其周身流淌的、純粹而無暇的時間本源力量,與洛言自身的本質同源!
一位古老的時序掌控者!
“我們必須重啓源頭!”一個瘋狂的領袖在高喊,“唯有竊取‘心核’,逆轉時間的流向,才能拯救一切!”
“但這是禁忌!剝離‘節點’,會導致時間結構的連鎖崩塌!”另一個聲音在勸阻,充滿了恐懼。
“崩塌?看看周圍!還有比這更徹底的崩塌嗎?!”領袖指着滿目瘡痍的世界,“要麼隨這個時代一起寂滅,要麼奪取權柄,創造新生!我們沒有選擇!”
儀式啓動了。那台龐大的儀器發出不祥的嗡鳴,強大的力量強行撕扯着被禁錮的掌控者。掌控者在痛苦中掙扎,他的“異瞳”爆發出璀璨卻絕望的光芒,試圖對抗剝離。
就在儀式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被強行剝離的部分本源力量與儀器的能量產生了無法控制的劇烈沖突!
恐怖的爆炸發生了。並非物質爆炸,而是時間的終極悖論引爆!
以儀式爲中心,時間結構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那股毀滅性的沖擊波席卷了整個寂滅紀元,加速了其終結。而在爆炸的核心,一道巨大的、古樸的鍾影一閃而逝,發出了一聲仿佛貫穿所有時間線的、悲愴的鳴響——時殤之鍾!
景象到這裏戛然而止,後續的記錄似乎已在當年的爆炸中徹底損毀。
洛言的意識劇烈震顫着。他明白了!“寂滅紀元”的終結,並非自然發生,而是上一次“破時者”強行剝離掌控者“心核”失敗所引發的災難!那口鍾,正是在時間結構面臨徹底崩壞時才會自主顯現的終極警報!
而破時者並未完全失敗。盡管儀式失敗導致了紀元終結,但他們似乎從那次爆炸中,獲取了部分關於剝離“心核”的關鍵數據和……那位古老掌控者殘留的、被污染的本源力量碎片?這或許就是後世破時者那種充滿崩解與掠奪性質的力量來源!
他們賊心不死,延續着那個瘋狂的計劃,並在這個時代,再次找到了目標——他,洛言!
必須阻止他們!絕不能讓寂滅紀元的悲劇重演!
強烈的緊迫感驅使着洛言,他試圖從殘卷中尋找更多線索,關於破時者可能的據點,關於儀式的具體細節……
就在他意識深入殘卷,觸及那段悲愴記憶最核心的刹那——
異變陡生!
一段隱藏在殘卷破碎記錄深處的、極其隱晦而惡毒的時間印記,如同沉睡的毒蛇,被猛地激活了!
它不是破時者的印記,其氣息更加古老、更加詭異,帶着一種模仿和扭曲的意味,仿佛是對“時殤之鍾”鳴響的……回聲!
墨菲斯的警告在洛言意識中炸響:小心‘回聲’!
這“回聲”印記瞬間化作無數尖銳的、充滿惡意的信息碎片,如同病毒般沿着洛言意識的連接,反向侵蝕而來!它的目的並非摧毀,而是追蹤與污染!
洛言立刻試圖切斷與殘卷的連接,但已然來不及!“回聲”如同附骨之疽,緊緊纏繞着他的意識,並試圖在他的意識核心打下標記,同時一股混亂、顛倒、充滿負面情緒的意念開始沖擊他的思維。
是陷阱!這份殘卷本身,或者說其中關於寂滅紀元的核心記憶,早已被這詭異的“回聲”污染、埋下了陷阱!任何試圖深入探查這段歷史的存在,都會觸發它!
洛言的意識在通道中劇烈掙扎,試圖擺脫“回聲”的糾纏。但這“回聲”極其難纏,它仿佛沒有實體,只是一種純粹的、惡意的信息概念,不斷模仿着洛言自身的時間波動,試圖同化他。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回聲”徹底包裹、標記完成的危急關頭——
一股溫和卻無比磅礴的力量,突然從通道外部涌入,如同溫暖的陽光驅散陰霾,精準地籠罩住洛言的意識,並將那附着的“回聲”強行剝離、粉碎!
是墨菲斯!他一直守護在通道之外!
“速歸!”墨菲斯帶着一絲急促的意念傳來,“他們察覺了!”
洛言不敢怠慢,意識立刻沿着通道飛速退回。在離開起源之廳的瞬間,他隱約感覺到,在檔案庫那無盡的黑暗深處,似乎有不止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向了他剛才所在的位置。
“嗖!”
意識回歸本體,巨大的暈眩和撕裂感傳來,仿佛進行了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爭。靜滯之間那絕對的凝固感再次包裹了他。
他猛地“睜”開眼(盡管在靜滯中這只是意識的動作),看向身旁。莉亞依舊沉睡着。
而幾乎就在他意識回歸的同一時間——
靜滯之間的入口再次被強行打開!
這一次,來的不再是墨菲斯。
以“規尺”爲首,數名氣息冷峻的仲裁庭執行者,以及……臉色陰沉、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質疑的霍倫議員,一同出現在入口處。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剛剛經歷過意識遠航、氣息尚未完全平復的洛言身上。
“洛言序時官,”“規尺”的聲音比以往更加冰冷,她手中一個儀器正閃爍着不祥的紅光,顯然捕捉到了剛才那短暫而異常的時間波動,“你似乎……並未如我們所見的那般‘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