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滯之間的絕對寂靜被徹底打破。以“規尺”和霍倫議員爲首的人群帶來的不只是人影,更是一種無形卻沉重的壓力,仿佛將外界的紛爭與猜忌直接傾瀉進了這片本應凝固的時空。
洛言的意識剛剛從起源之廳的驚險遭遇中回歸,還帶着與“回聲”搏鬥後的疲憊與震蕩,但他立刻強迫自己進入狀態。他維持着靠在壁面上的姿勢,甚至沒有試圖起身,只是抬起眼,平靜地迎向那些審視的目光。莉亞依舊在他身旁沉睡着,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毫無所知。
“規尺”仲裁官手中的儀器紅光未熄,那顯然是一種高精度的時間擾動探測器。霍倫議員則面色鐵青,他周身的時間流顯示出壓抑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確鑿的懷疑。
“解釋,洛言序時官。”“規尺”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屬碰撞,“在最高級別的靜滯禁錮下,爲何會檢測到源自你方向的、指向觀測庭核心檔案庫的未授權時間意識活動?”
她沒有給洛言任何狡辯的餘地,直接點明了他意識前往的地點。仲裁庭的監控能力,或者說,他們對某些特定區域的監控,遠超洛言的預估。
霍倫議員上前一步,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直接開火:“還需要什麼解釋?事實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他,洛言,這個身負未知危險力量的存在,在被監管期間,仍然能繞過我們的禁錮,擅自連接議會最高機密區域!誰能保證他不是去銷毀證據,或者與外界同夥聯絡?誰能保證他與破時者沒有更深層的關系?他那雙……詭異的眼睛,就是最大的證據!”
他幾乎是指着洛言的“異瞳”在控訴。保守派的恐懼與排斥,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洛言沒有立刻反駁霍倫,而是將目光轉向“規尺”,他知道,在場能決定他們命運的關鍵人物是她。
“仲裁官閣下,”洛言開口,聲音因意識剛剛回歸而略顯沙啞,但語氣卻異常清晰和鎮定,“我確實將意識投射到了觀測庭檔案庫。”
他直接承認了!這讓霍倫議員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更深的“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我並非擅自行動,也絕非爲了破壞或勾結。”洛言繼續說道,他不能暴露墨菲斯,必須找到合理的解釋,“我是在嚐試自救,並尋找阻止破時者儀式的關鍵信息。我的意識活動,正是爲了驗證我之前陳述的真實性——關於破時者的起源,關於‘時殤之鍾’的真相,關於他們剝離‘心核’儀式的巨大風險!”
他緊緊盯着“規尺”:“我在‘寂滅紀元’殘卷中,親眼見證了上一次破時者試圖剝離一位古老掌控者‘心核’時引發的災難!那場災難直接導致了整個紀元的終結,並引動了‘時殤之鍾’!歷史正在重演,仲裁官閣下!破時者此刻正在籌備的儀式,其核心目標就是我,而一旦他們失敗(或者哪怕部分成功),引發的後果可能比寂滅紀元更加慘烈!那將不是某一個扇區或時間線的問題,而是整個時間維度的結構性危機!”
他將他從殘卷中看到的景象——絕望的紀元末路、瘋狂的儀式、被禁錮的古老掌控者、以及最終導致時空崩塌的爆炸和時殤之鍾的悲鳴——以強烈的意念輔佐語言,盡可能地描繪出來。他沒有提及“回聲”陷阱,那會牽扯出墨菲斯和更復雜的內情。
這番話語中蘊含的信息太過驚人,尤其是“時殤之鍾”與紀元毀滅的直接關聯,讓在場除了“規尺”之外的所有執行者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連霍倫議員咄咄逼人的氣勢都爲之一滯。
“荒謬!”霍倫很快反應過來,厲聲反駁,“單憑你一面之詞,一段不知真僞的所謂‘歷史記憶’,就想讓我們相信這種末日預言?這很可能只是你爲了脫罪、或者爲你的同夥爭取時間而編造的謊言!”
“謊言?”洛言猛地看向霍倫,那雙被禁錮而黯淡的“異瞳”似乎因激動而閃過一絲微光,“霍倫議員,請問,如果我是破時者的同夥,我爲何要拼死從他們手中救回莉亞助理員?我爲何要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仍試圖向議會示警?我又爲何要在這靜滯之間,冒着被你們發現的風險,去探查一段可能證明我‘清白’和‘危機’的歷史?這符合一個‘內奸’的邏輯嗎?”
一連串的反問,如同重錘,讓霍倫一時語塞,臉色漲紅。
洛言不再看他,再次轉向“規尺”,語氣帶着一絲懇切,卻更顯堅定:“仲裁官閣下,我理解議會的謹慎和仲裁庭的職責。但我懇請您,基於目前所有的線索——銀行襲擊、信息脈沖、聖所見聞、莉亞的證詞、以及我剛從起源之廳帶回的信息——重新評估風險等級。破時者的威脅是真實且迫在眉睫的。禁錮我,或許能暫時消除一個‘不確定因素’,但絕對無法阻止他們的儀式。一旦儀式啓動,無論成功與否,我們都將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他頓了頓,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要阻止他們,需要的是力量,是信息,是行動!而不是將可能的關鍵……囚禁在靜滯之間,坐視危機降臨!”
靜滯之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和衆人沉重的呼吸聲。
“規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洛言。她那刻板的臉上依舊看不出情緒,但眼神深處,似乎在進行着極其復雜的權衡。洛言的話語,尤其是關於“寂滅紀元”和“時殤之鍾”的關聯,顯然觸動了她。
霍倫議員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被“規尺”一個抬手制止了。
她看着洛言,又看了一眼沉睡的莉亞, finally 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你的陳述,以及你提供的……來自觀測庭檔案庫的間接證據,仲裁庭會進行緊急復核與驗證。”
她話鋒一轉:“但在驗證完成之前,基於你再次展現出的、超越現有禁錮體系的能力,以及事件可能涉及的巨大風險,現有的監管措施必須升級。”
她示意身後的執行者:“將他們轉移至‘時序枷鎖’核心禁錮室。啓用最高級別的獨立時間流隔離。”
時序枷鎖!那是比靜滯之間更可怕的地方,據說能徹底切斷與外界時間的一切聯系,如同被放逐出時間之外!
霍倫議員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然而,洛言的心卻沉了下去。這並非他想要的結果。
但“規尺”接下來的話,卻又帶來了一絲轉機:
“同時,”她繼續說道,目光銳利地掃過洛言和霍倫,“我會立刻提請召開最高緊急聽證會,要求觀測庭、執行部以及各派系核心議員共同審議‘破時者’威脅及應對方案。洛言序時官,你將被要求在該聽證會上,就你所知的一切,進行正式陳述。”
最高緊急聽證會!這意味着事件終於被提升到了議會最高決策層面!他將獲得一個在更廣闊舞台上陳述真相的機會!
這或許是墨菲斯,或者其他隱藏在暗處的勢力運作的結果?還是“規尺”基於她自身的判斷做出的決定?
無論如何,這不再是仲裁庭內部的秘密審查,而是將矛盾公開化,將危機擺上了台面。
是機遇,也是更大的風險。
“我接受。”洛言沒有任何猶豫,沉聲回答。
兩名執行者上前,準備將洛言和莉亞帶往更深的禁錮之處。
在被帶離靜滯之間的最後一刻,洛言再次看向“規尺”。這一次,他從那雙冰冷的眼睛裏,似乎讀到了一點不同的東西——那不是信任,而是一種基於理性判斷的、極其謹慎的……投資。
她在他身上,投下了賭注。賭他的價值,大於風險。
而這場賭局的勝負,將決定無數時間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