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名分!
這四個字,如同四道天雷,狠狠劈在大堂中每一個人的天靈蓋上。
呂布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他那雙虎目死死盯着林舟,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陳宮更是身體一晃,踉蹌着後退了半步。
他張着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鑽研了一輩子的經義典籍、兵法韜略,在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個字來應對。
輿論陣地……人設戰場……大義名分……
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匯組合在一起,卻構建出了一套他完全無法理解,卻又隱隱覺得無比強大的邏輯。
他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輔佐明主匡扶漢室,成就一番大義嗎?
可林舟卻用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方式。
將“大義”這兩個字,掰開了揉碎了,重新塑造成了一件可以隨意鍛造的兵器。
這……這簡直是離經叛道!
可偏偏,他找不到任何有效的理由去駁斥。
因爲林舟說的,是事實。
曹操就是這麼做的,天下人也是這麼看的。
議事堂內,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一聲粗豪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公台。”
呂布開口了,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我覺得,濟川說的有理!”
陳宮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公?!”
“本侯的名聲,本來就是被那些酸儒敗壞的!”
呂布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我殺丁原,是因爲他嫉賢妒能!我誅董卓,是爲國除賊!我哪一件做錯了?”
他越說越是激動,仿佛積壓了多年的委屈,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他們憑什麼罵我?!就憑他們手裏有筆杆子?”
“現在,我女婿也有筆杆子!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的筆硬,還是我女婿的筆硬!”
呂玲綺的臉上綻放出無比驕傲的光彩。
她上前一步,緊緊站在林舟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父親說得對!我夫君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父親,爲了我們呂家!”
她的動作,她的言語,就是最鮮明的表態。
陳宮看着眼前這“同仇敵愾”的一家三口。
呂布的蠻橫、呂玲綺的維護、林舟的淡然,構成了一幅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畫面。
一股深沉的無力感,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畢生的堅持,他所信奉的王道正途。
在林舟這種赤裸裸的“實用主義”面前,顯得是那麼的蒼白,那麼的可笑。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與林舟一個人爲敵,而是在與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新時代爲敵。
呂布大步走下主位,來到林舟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好女婿!從今天起,這軍中內外,所有關於輿論宣傳的事情,全權交由你負責!需要什麼人,需要什麼東西,直接開口!”
這番話,無異於一道正式的將令。
它宣告着在呂布集團內部,一種全新的權力結構,誕生了。
“末將遵命!”
張遼第一個站了出來,向林舟拱手行禮,態度恭敬至極。
“一切聽憑林幕僚調遣!”
他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
高順依舊沉默,但他對着林舟也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可。
陳宮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胸口發悶,喉嚨裏一陣腥甜。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所有的憤怒和激動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對着呂布,深深一揖。
“主公,屬下……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
佝僂着身子,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出了議事堂。
那背影,蕭索而孤寂。
林舟看着陳宮離去,並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快感。
他很清楚,這只是第一步。
要徹底改變這支軍隊,改變這個時代,他要走的路還很長。
獲得了呂布的全權授權,林舟的計劃立刻開始加速。
幾天後,下邳城出現了一件新鮮事物。
一張張用最粗糙的麻紙印制的東西,被張貼在了城中各處的告示欄,以及軍營的公告牆上。
這東西,沒有正式的名字,林舟管它叫《下邳邸報》。
上面的內容,通俗易懂到了極點。
沒有長篇大論,全是短句和朗朗上口的小標題。
“號外號外!溫侯昨日巡視軍營,親自爲傷兵裹傷!”
“陷陣營高順將軍爲何不苟言笑?背後竟有如此辛酸往事!”
“大英雄張文遠,雁門關外曾單騎退胡,你可知否?”
林舟不僅繼續包裝呂布,更是開始系統地爲麾下的核心將領,打造屬於他們自己的“人設”和“英雄譜”。
高順的忠勇剛毅,張遼的勇猛果決,都被他用一個個小故事,刻畫得淋漓盡致。
這種做法,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士兵們不再僅僅是崇拜呂布一個人的武勇。
他們開始對自己所在的部隊,對自己的直屬將領,產生強烈的認同感和自豪感。
“嘿,聽說了嗎?咱們高將軍,當年爲了救一個弟兄,自己挨了三刀!”
一個陷陣營的士兵,挺着胸膛對別的營的士兵炫耀。
“那算什麼!咱們張遼將軍,那可是打得匈奴人屁滾尿流,聽到名字都腿軟的主!”
另一個士兵不甘示弱。
整個軍隊的凝聚力,在這些故事的催化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提升着。
陳宮府邸。
書房內,陳宮將自己關了好幾天。
他沒有再去看那些讓他心煩意亂的《邸報》,也沒有再去聽那些市井間的說書。
他只是枯坐在書案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劍。
門外傳來了管家小心翼翼的通報。
“老爺,主公派人送來了賞賜,說是……林幕僚的提議,犒勞您前些時日的辛勞。”
陳宮擦拭佩劍的手,停頓了一下。
他沒有開門,也沒有回話。
良久,他才吐出兩個字。
“不見。”
他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簡,上面是他親手抄錄的《孟子》。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他看着這行字,看了許久許久。
最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或許……林舟那小子說得對。
想要讓百姓活下去,光靠自己這些讀書人嘴裏的仁義道德,是遠遠不夠的。
他不知道林舟這套“旁門左道”,最終會把呂布把這支軍隊帶向何方。
是萬丈深淵,還是前所未有的光明?
他不知道。
但他決定,繼續親眼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