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大敞着口，像一只飢餓的獸，吞噬着所有屬於他的物品。林辰的動作機械而迅速，仿佛慢一秒就會動搖決心。衣櫃清空了大半，書桌抽屜也見了底。
就在他拉開床頭櫃最下面一層抽屜，想把裏面幾本很少翻看的舊書也塞進行李箱時，手指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帶有磨砂質感的封面。
他頓了頓，將那本厚重的冊子抽了出來。
是一本手工相冊。米白色的封面，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彩筆字寫着“辰晴の五年”，旁邊還貼滿了各種可愛的小貼紙。這是去年紀念日時，蘇晴熬了幾個晚上偷偷做出來送給他的，當時她獻寶一樣拿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誇獎。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幾個字，然後翻開了第一頁。
透明的塑料膜下，壓着他們第一張正式的合照。背景是大學的圖書館，他大概是復習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側臉上。蘇晴偷偷湊過來，對着鏡頭比着剪刀手，另一只手拿筆在他睡着的臉上畫了幾根小貓胡子。照片下面，她用熒光筆寫着：“偷拍到一只小豬！我的啦！(๑´`๑)”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醒來發現臉上的“傑作”，她又笑又跑，他在圖書館追了她半層樓，最後把她堵在書架角落，她笑着求饒，眼睛彎得像月牙，說“辰哥我錯啦，你最好看，不是小豬！”
那時她的笑容，幹淨、明媚，帶着全心全意的愛戀和狡黠，能驅散他所有的疲憊。
可現在，隔着塑料膜，看着那張熟悉的笑臉，他卻只覺得心髒像是被無數細密的針狠狠扎透，泛起尖銳而綿密的疼痛。
那笑容不再溫暖，反而成了最刺眼的諷刺，提醒着他曾經的自己有多麼愚蠢和眼瞎。
他沒有再翻看第二頁。
後面是什麼？是他們第一次旅行的合影？是他們一起養死的第一盆多肉？是他們擠在出租屋吃火鍋的傻笑？每一張甜蜜的定格，此刻都是淬了毒的刀。
他猛地合上相冊，像是被燙到一樣，手臂一揚，毫不猶豫地將那本承載了五年甜蜜時光的厚重冊子，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裏。
相冊砸在空桶底，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仿佛覺得還不夠，他轉身又拉開書桌另一個抽屜，裏面有一個鐵盒子，裝着他舍不得扔的“回憶”。
裏面是厚厚一沓電影票根，邊緣已經泛黃，字跡模糊，但還能依稀看出片名，都是她喜歡看的愛情片、喜劇片；是幾張長途汽車票和火車票，是他們大學時攢錢去附近城市短途旅行的見證；還有幾張景點門票，背後用筆寫着日期和當時的心情碎片……
“第一次牽手紀念！” “三周年快樂！” “希望每年都一起來這裏！”
那些精心收藏的、標着各種“第一次”、“紀念日”的小物件，曾經被他視若珍寶，此刻卻像是最可笑的自我證明，證明他這五年投入得有多徹底，摔得就有多慘。
他抓住鐵盒的邊緣，走到垃圾桶旁，沒有任何留戀地將裏面所有的東西一把抓起，譁啦一下，全部倒進了垃圾桶，蓋在了那本相冊之上。
零零碎碎的紙片飄落，像是一場爲葬禮獻上的紙錢。
清理完顯眼處自己的東西，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一角。那裏堆放着幾本蘇晴經常翻看的時尚雜志和一個常用的軟皮筆記本。
他本不想碰她的東西，但筆記本的封面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他送她的那本。他下意識地伸手拿過來，想確認一下。
筆記本很厚，裏面夾着一些便籤紙。他隨手翻開一頁，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他預想中的工作筆記或購物清單。
頁面抬頭潦草地寫着一行字：“這周要幫張經理的事”。
下面羅列着幾條： “周三下午三點，記得幫張昊取幹洗好的西裝（店址：XX路XX號）” “周五晚上七點，陪張昊見李總客戶（地點：雍雅山莊，需穿正式點）” “周六？張昊說新家買的綠植到了，幫忙去驗收一下（待確認時間）”
林辰的手指僵在紙頁上，血液似乎都冷了幾分。他往前翻了幾頁，幾乎每一周，都有類似的“待辦事項”，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張昊。取快遞、訂餐廳、甚至幫他挑選送給其他女性的禮物……事無巨細，都被她認真記下來。
他的視線掃到這一頁的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小的、被隨意寫下的字，和前面工整的記錄截然不同，像是事後才想起來勉強加上的：
“辰哥讓查的訂婚場地：南山公園？/ 湖邊餐廳？（待比較）”
“待比較”三個字寫得輕飄飄的，後面甚至沒有像幫張昊做事那樣標注出需要確認的時間或具體信息。
一股冰冷的、帶着腥氣的怒意再次涌上喉嚨。
他想起自己前幾天滿懷期待地跟她商量訂婚場地，她當時抱着平板電腦刷着社交媒體，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說“都好，你定就行”，原來不是信任，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她可以把張昊的西裝幹洗店地址、客戶見面需要穿什麼衣服都記得一清二楚，卻對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場地如此敷衍了事！
這一刻，之前所有的不解和壓抑仿佛都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不是蘇晴天生就“拎不清”，不是她真的愚鈍到分不清人際關系的邊界。
是他！
是他一次次在她取消約會去陪張昊“應酬”後，壓下不快，說“沒關系，工作重要”； 是他一次次在她把兩人紀念日的禮物借給張昊“應急”後，忍住懷疑，說“我理解，幫朋友嘛”； 是他一次次在她因爲張昊的各種破事而忽略他、敷衍他後，選擇“包容”和“體諒”！
他的大度，他的信任，他的退讓，沒有換來她的珍惜和收斂，反而讓她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的感受，他的需求，永遠可以爲那個所謂的“恩人”讓路。他的底線，在一次次的“沒關系”中被不斷踐踏、降低，直至徹底消失。
不是她越界，而是他親手爲她拆掉了所有的柵欄，還告訴自己那是愛的寬容。
林辰猛地合上筆記本，將它重重扔回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他環顧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看着垃圾桶裏那些被丟棄的回憶，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對着空無一人的空氣，也對着那個曾經自欺欺人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
“林辰，你不能再騙自己了。”
---
（第十二章 完）
下一章預告： 最後的清算即將到來。那些記錄着甜蜜瞬間的相冊，將以最決絕的方式被處理。當剪刀劃過照片，割裂的是影像，更是五年來所有的情感羈絆。刪除所有的聯系，抹去所有的痕跡，當黎明真正到來時，離開的將是一個徹底與過去告別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