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裏已經堆滿了回憶的殘骸，但林辰覺得還不夠。還有最後一樣東西，需要被徹底清算。他的目光投向書架最高層，那裏放着一本更大更厚的專業相冊，裏面不是手工的可愛貼紙，而是他們這五年來陸續沖洗出來、精心挑選後放入的合影。
他搬來椅子，將它取了下來。厚重的相冊封面是冷硬的黑色，觸手冰涼。
他拿着相冊走到書桌前，又從筆筒裏拿出了一把金屬剪刀。剪刀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讓他因熬夜和情緒激動而發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翻開相冊的第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他們大學畢業那天的合照。穿着學士服，頭靠着頭，在學校的標志性建築前笑得一臉燦爛，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陽光很好，他們的笑容也很耀眼。
林辰沒有任何猶豫，拿起剪刀，對準照片中自己的那一半，沿着身體的輪廓，精準而用力地剪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凌晨房間裏格外刺耳。塑料膜和相紙被輕易割開，他的一半身體從完整的畫面中被剝離出來。
他將剪下來的、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圖像，看也沒看，在掌心揉成一團，一揚手，精準地扔進了那個已經快滿出來的垃圾桶裏。
相冊上，只剩下蘇晴一個人，穿着學士服，笑得一臉燦爛，只是身邊本該站着人的位置，變成了一個突兀的空洞。
他一頁頁地翻下去，剪刀一次次落下。
一起去過的海邊，他把她扛在肩上，兩人對着鏡頭做鬼臉。剪掉。 一起爬過的山頂，互相攙扶着，背景是壯麗的日出。剪掉。 一起逛過的夜市，她喂他吃小吃，他表情扭曲。剪掉。 家裏沙發上，她靠在他懷裏看電影，笑得東倒西歪。剪掉。
每一刀下去，都伴隨着相紙撕裂的細微聲響，像是在凌遲一段過往。他的表情始終平靜，甚至帶着一種冷酷的精準，仿佛在完成一項必要的工作。
直到翻到某一頁。
那是去年夏天在海邊的照片。他剛從水裏出來，渾身溼漉漉的，卻一把將穿着長裙的她攔腰抱了起來，她驚叫着摟住他的脖子，兩人都笑得像個傻子，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背景是蔚藍的大海和金色的夕陽，美好得不像話。
林辰舉起剪刀的手，在空中停頓了。
指尖拂過塑料膜下那張笑得毫無陰霾的臉，那個時候的快樂，幾乎是能穿透時光溢出來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傳來一陣尖銳的酸楚。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波動被徹底壓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他手腕用力，剪刀的刃口精準地沿着照片中間，將他從那片蔚藍的海水和她的笑容旁，徹底剪離。
咔嚓。
聲音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
他將揉皺的自己丟進垃圾桶，然後將那張只剩下蘇晴被抱起、對着空氣燦爛微笑的殘破照片，仔細地撫平邊緣，重新塞回塑料膜下，合上了相冊。
天光已經從窗簾的縫隙裏滲了進來，房間裏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蒙上了一層冰冷的灰藍色。
兩個行李箱並排立在客廳中央，鼓鼓囊囊，裝下了他在這間屋子裏所有的痕跡。
林辰最後環視了一圈這個他住了三年的地方。曾經覺得擁擠卻溫馨的小窩，此刻看來只剩下空曠和冰冷。牆上那些寫着“Love Forever”、“Our Sweet Home”的可愛貼紙，此刻顯得無比刺眼。
他走過去，伸出手指，摳住貼紙的一角，用力一扯。
刺啦——
貼紙被輕易撕下，牆上留下了一塊略顯幹淨的印記。他沒有任何停頓，將牆上所有類似的、象征着兩人共同痕跡的貼紙，一張不剩地，全部撕得幹幹淨淨。碎片被他攥在手裏，團成一團，同樣扔進了那個承載了太多廢棄過去的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他拿出了手機。
屏幕亮起，依舊是一片死寂，勿擾模式屏蔽了一切外界幹擾。
他點開微信，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沒有任何猶豫，點擊了刪除聯系人。系統彈出的確認框跳出來，他直接點了“確定”。
然後是通訊錄，找到“晴晴”的名字，刪除。 支付寶好友列表，刪除。 所有能想到的社交平台，取消關注，移除粉絲，拉黑名單。 手機裏那個專門爲她設置的、用了好幾年的情侶空間APP，被直接卸載。 甚至手機相冊裏所有她的照片、他們的合照，都被選中，永久刪除。
最後，他點開設置，將手機壁紙——那張她睡着時他偷偷拍下的側臉特寫——換回了最原始的系統默認藍色背景。
每一個操作都流暢而迅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像是在格式化一塊被病毒感染的硬盤，冷酷，徹底。
當手機屏幕最終變回那片毫無感情的、冰冷的藍色時，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洞，但也伴隨着一種扭曲的、如釋重負的輕鬆。
他拉起兩個行李箱的拉杆，輪子在地板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響。他走到門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客廳的燈還亮着，照着空蕩蕩的沙發，照着桌上那個破碎的蛋糕和孤零零的項鏈盒，照着垃圾桶裏滿溢的“回憶”，照着牆上那些撕掉貼紙後留下的淺色印記。
沒有任何留戀，他擰開門把手，側身將兩個行李箱依次拖出門外，然後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咔噠。
門鎖合上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個沉重的句號，徹底終結了一個時代。
樓道裏的聲控燈因爲先前的動靜還亮着，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通往樓下的路。他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樓梯口。
腳步聲和輪子聲遠去後，聲控燈悄然熄滅，黑暗徹底吞噬了那扇緊閉的門，以及門後所有被遺棄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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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
下一章預告： 狂歡散場，謊言帶來的短暫庇護終將消失。當蘇晴從混亂和酒精中清醒，回到那個曾經充滿期待的“家”，她將面對怎樣一片冰冷的狼藉？被剪碎的照片，被清空的角落，被徹底抹去的痕跡……真實的後果才剛剛開始顯現。恐慌，將如何攫住那顆終於後知後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