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門在林辰身後合攏,那聲輕微的撞擊聲,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死寂的空氣裏。屏幕上靜止的MV畫面兀自閃爍着斑斕的光,無聲地映照着一張張驚愕、尷尬、或帶着隱秘興奮的臉。
地上是潑灑的酒液、碎裂的玻璃杯、歪倒的茶幾和果盤,一片狼藉,如同剛剛經歷了一場小型的風暴。而風暴的中心,此刻只剩下癱坐在地、滿臉淚痕妝花了的蘇晴,以及捂着鼻子、指縫滲血、臉色鐵青猙獰的張昊。
短暫的死寂之後,蘇晴像是被那關門聲猛然驚醒。
林辰最後那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眼神,那句斬釘截鐵的“我們完了”,像遲來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心髒,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恐慌。
“辰哥!”
她尖叫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掙扎起來,酒精帶來的眩暈和身體的酸軟都被這股巨大的恐懼壓了下去。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走!解釋清楚,一定要解釋清楚!他只是一時氣昏了頭,他那麼愛她,不會真的不要她的!
她踉蹌着就要往門口沖去,嘴裏語無倫次地喊着:“你別走!你聽我說!辰哥!林辰!”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碰到門把的瞬間,一股大力猛地從身後拽住了她的胳膊,硬生生將她拖了回來。
“晴晴!你別沖動!”張昊忍着鼻梁和嘴角火辣辣的疼痛,死死攥住蘇晴的手臂,不讓她追出去。鮮血從他指縫間滲出,蹭在了蘇晴米白色的風衣袖子上,留下幾點刺目的猩紅。
“你放開我!我要去找他!他誤會了!他真的誤會了!”蘇晴像瘋了一樣掙扎哭喊,眼淚糊了滿臉。
“誤會什麼誤會!你沒看到他剛才那樣子嗎?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張昊提高聲音,試圖壓過她的哭鬧,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理性”,“你現在追上去有什麼用?只會跟他吵得更凶,讓他更生氣!到時候更沒法收場!”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眼神示意周圍幾個還處於懵逼狀態的同事。
那幾個同事接收到信號,雖然覺得場面尷尬,但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前,七嘴八舌地勸慰。
“是啊,蘇主管,林哥剛才確實太激動了,你看張經理都被他打了……” “冷靜一下也好,現在出去追,萬一再起沖突就不好了。” “明天吧,等明天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再好好談談,解釋清楚就沒事了……” “就是就是,情侶吵架都是這樣的,氣頭上什麼狠話都說,明天就好了……”
這些雜亂無章的勸說,像嗡嗡作響的蒼蠅,圍繞在蘇晴耳邊。她掙扎的力道漸漸小了,只是無力地啜泣着,目光卻還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林辰決絕離去的背影。
張昊見她不再拼命要沖出去,語氣放緩了一些,帶着一種爲她着想的口吻:“聽話,晴晴。先讓他冷靜一晚。等明天,我去找他解釋,所有責任我都扛下來,就說是我的錯,是我喝多了鬧着玩沒分寸,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他那麼在乎你,肯定會原諒你的。”
蘇晴呆呆地站在那裏,身體因爲哭泣而微微顫抖。理智上,她覺得張昊和同事們說得好像有道理,林辰剛才的樣子太可怕了,她現在追上去可能真的只會讓事情更糟。明天,等明天他消氣了,再去解釋,去道歉,他一定會心軟的……他從來都舍不得真的生她很久的氣……
她看着那扇門,林辰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只有走廊裏昏暗的光線從門上的玻璃透進來一絲。
她的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再也邁不出去了。
一種虛弱的、自欺欺人的僥幸心理,混合着酒精和衆人的勸說,暫時壓過了心底那不斷滋生的、巨大的不安。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明天會好”的鬼話。
冰冷的雨絲,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細細密密,很快就連成了線,打在柏油路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發出沙沙的聲響。
林辰走出KTV那扇旋轉門,震耳的音樂和令人作嘔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在身後。溼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着深秋的寒意,鑽進他單薄的襯衫裏,他卻仿佛毫無知覺。
他沒有去開停在路邊的車,只是漫無目的地沿着溼漉漉的街道向前走。
雨水很快打溼了他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上,水珠順着發梢滾落,流過他冰冷的眉骨、臉頰,匯聚到下顎,最後滴落。有些雨水流進嘴角,帶着塵土的味道,有些則混合着另一種溫熱的、鹹澀的液體,一同滑落,無聲地湮滅在衣領和冰冷的雨夜裏。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能去哪裏。那個曾經被稱爲“家”的出租屋,此刻想起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欺騙和空洞。
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像一團團暈染開的光斑。他機械地邁着步子,路過熟悉的街角。
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報刊亭,已經打烊。五年前,他就是在這裏,第一次鼓起勇氣牽起蘇晴的手,她害羞地低下頭,耳朵尖都紅了,卻沒有甩開。
他路過一家花店,櫥窗裏還擺放着嬌豔的玫瑰。三年前他拿到第一筆項目獎金,在這裏買了人生中第一束像樣的玫瑰花送給她,她抱着花,笑得比花還甜,說要把花瓣曬幹了做成香包,永遠留着。
他路過一個新建的高檔小區,綠化做得很好。半年前他們路過這裏,還曾經指着樓上的燈光開玩笑,說以後攢夠了錢,也要在這裏買個小房子,要有大大的陽台,可以種很多花,還要養一只貓,在這裏養老。
五年來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甜蜜的、溫暖的瞬間,此刻都化作最鋒利的刀刃,隨着他的腳步,一幀幀地在腦海裏循環播放,清晰得殘忍。
曾經的甜言蜜語,變成了最大的諷刺;曾經的規劃憧憬,變成了最可笑的笑話。
雨水越來越大,徹底淋透了他。寒冷侵入骨髓,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荒蕪的冰冷。
走到一個公交站台下,空無一人。廣告燈箱散發着蒼白的光。
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靠着冰冷的、被雨水打溼的廣告牌,緩緩地蹲了下去。手臂無力地垂在膝上,額頭抵着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一只被遺棄在雨夜裏、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
肩膀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一種壓抑到了極致、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絕望和悲慟。
爲這五年錯付的深情。 爲那個愚蠢透頂、自欺欺人的自己。 爲那個在這一夜,徹底死去的過去。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站台的頂棚,發出單調而寂寥的聲響,掩蓋了其他一切細微的動靜。
在這個無人經過的雨夜公交站,他第一次,爲這段他曾經視若生命的感情,感到了徹徹底底的、看不到一絲光亮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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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完)
下一章預告: 冰冷的雨夜終將過去,黎明會帶來怎樣的清醒?破碎的信任與決絕的離開,需要一個新的落腳點。而那個充滿回憶的“家”,又將迎來怎樣徹底的清算?當一切痕跡被抹去,是否真的能告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