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酒液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破碎的水晶杯片，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而鋒利的光芒，映着顧清晏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
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前世所承受的一切苦難，源頭竟是如此的不堪與肮髒。她一直以爲的支柱，竟然從一開始就是推倒她世界的那只罪惡黑手。
沈俊宇……
這個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在她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狠狠地來回攪動。那張英俊溫潤的臉，此刻在她腦海中變得無比扭曲和猙獰。他說的每一句情話，做的每一個溫柔的舉動，都化作了最惡毒的嘲諷，一遍遍凌遲着她的靈魂。
滔天的恨意，如同失控的岩漿，在她胸腔裏瘋狂地翻涌、奔騰，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徹底焚毀。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控制不住地戰栗，卻也勉強拉回了她一絲瀕臨崩潰的神智。
不能失控。
尤其，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失控。
顧清晏猛地閉上眼，又緩緩睜開。當她再次抬起頭時，那雙美麗的眼眸裏，所有的脆弱和震驚都已被一片死寂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種比仇恨更可怕的情緒，是燃盡一切之後的灰燼，是深淵凝固成的寒冰。
“證據。”
她看着傅瑾硯，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傅瑾硯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他原以爲，這個消息足以將她徹底擊垮，讓她情緒崩潰，從而讓他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卻沒想到，她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重新掌控住自己的情緒。
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堅韌，還要有趣。
他沒有再賣關子，從西裝內袋裏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黑色U盤，輕輕地放在桌上，推到了顧清晏的面前。
“李衛國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怕死的人。”傅瑾硯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淡漠，“他知道沈家心狠手辣，遲早會對他滅口。所以，他給自己留了後路。這個U盤裏，是他當年和沈俊宇所有的通話錄音，以及沈俊宇分批次轉給他的五千萬封口費的銀行流水記錄。足夠將沈俊宇釘死在謀殺案的主犯位置上。”
顧清晏的目光死死地鎖住那個小小的U盤，仿佛它有千鈞之重。這裏面，裝着她父親枉死的真相，裝着她復仇最關鍵的武器。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着，想要去拿那個U盤。
然而，傅瑾硯的手指，卻輕輕地按在了U盤之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顧清晏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傅先生的條件。”她一字一句地問道。
她不傻。傅瑾硯費盡心機將她約到這裏，告訴她這一切，甚至拿出了如此致命的證據，絕不可能是出於好心。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得到這把能將沈家置於死地的刀，她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傅瑾硯的嘴角勾起一抹贊許的弧度。他收回手，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姿態慵懶而優雅，像一只正在審視獵物的黑豹。
“我的條件很簡單。”他凝視着顧清晏，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靈魂，“我要你，做我的人。”
顧清晏的心猛地一沉，眼中瞬間迸射出凌厲的寒光。
“傅先生說笑了。”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我不是你可以隨意交易的貨物。”
“不，你誤會了。”傅瑾硯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說的‘做我的人’，不是指那種膚淺的關系。我對你的身體不感興趣。”
他的目光在顧清晏身上不帶任何情欲色彩地掃過，隨即落回她的眼睛，“我感興趣的，是你這個人，是你那顆……不甘屈服、充滿了復仇火焰的靈魂。”
“我要的，是你的忠誠。”
“從今天起，你，顧清晏，以及你手中的顧氏集團，都將爲我所用。你的仇，我會幫你報。沈家這顆江城的毒瘤，我會幫你連根拔起。作爲交換，從此以後，你要爲我辦三件事。任何事。”
他的語氣平淡，內容卻霸道得不容置喙。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下達一個無法抗拒的命令。
顧清晏死死地盯着他，大腦飛速運轉。
爲他所用？爲他辦三件事？
這個交易，看似公平，實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契約。一旦答應，就意味着她將自己未來的自由和命運，都抵押給了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她將從一個復仇者，變成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是，她有得選擇嗎？
沒有傅瑾硯提供的這份證據，單憑她自己的力量，想要扳倒根深蒂固的沈家，何其艱難？或許窮盡一生，都未必能做到。而現在，一個能讓她將仇人徹底踩在腳下的機會，就擺在眼前。
代價，是自由。
值得嗎？
顧清晏的腦海中，閃過父親臨終前那雙不甘而痛苦的眼睛，閃過前世被烈火焚身時那撕心裂肺的劇痛，閃過沈俊宇和顧薇薇那一張張得意而惡毒的嘴臉……
滔天的恨意，再次淹沒了她。
自由？當一個人連最基本的公道都無法討回時，談何自由？
如果能讓所有仇人都付出血的代價，如果能讓他們在地獄裏懺悔哀嚎，別說是三件事，就算是三十件，三百件，她也願意！
“好。”
一個字，從顧清晏的唇間輕輕吐出，卻帶着粉身碎骨的決絕。
她抬起眼，迎上傅瑾硯探究的目光，神情平靜得可怕：“我答應你。從現在起，我顧清晏，是你的人。”
傅瑾硯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真正的欣賞。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將那個黑色的U盤，輕輕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這一次，再無阻礙。
顧清晏伸出手，將那枚冰冷的U盤緊緊地攥在了掌心。仿佛攥住的，是所有仇人的命運。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第二件事了。”傅瑾硯的聲音再次響起，“關於你父親的死，還有一個你不知道的秘密。”
顧清晏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疑惑。還有秘密？
傅瑾硯好整以暇地爲自己又倒了半杯酒，輕輕搖晃着：“你以爲，沈俊宇謀害你的父親，真的只是爲了區區一個顧氏集團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傅瑾硯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顧氏雖然在江城算得上是塊肥肉，但還不至於讓沈家，尤其是沈鴻博那只老狐狸，冒着殺人的風險去圖謀。他之所以默許甚至幫助沈俊宇動手，是因爲你的父親，顧正雄，手上掌握着一個讓他不得不除之而後快的秘密。”
顧清晏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揪緊。
“什麼秘密？”
“一份名單。”傅瑾硯的目光變得幽深，“一份沈鴻博早年通過非法手段，賄賂和操控東南亞多國政要的名單。這份名單一旦曝光，整個沈氏集團的海外基業，將在瞬間崩塌。而你的父親，無意中得到了這份名單的線索，並且已經開始着手調查。”
“所以，沈鴻博必須殺他滅口。”
這個驚天的秘聞，讓顧清晏徹底呆住了。她一直以爲父親的死，只是源於一場卑劣的財產侵吞，卻沒想到，背後竟然還牽扯着如此巨大的陰謀！
“那份名單……現在在哪裏？”顧清晏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
“不知道。”傅瑾硯搖了搖頭，“你父親是個極其謹慎的人，他把名單藏在了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沈鴻博在你父親死後，幾乎將你們顧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這也是爲什麼，他們要留下你的性命，並且讓沈俊宇和你訂婚，就是想通過你，慢慢找出那份名單的下落。”
顧清晏的身體，如墜冰窟。
原來如此。
原來，她前世所經歷的一切，那看似深情的囚禁與折磨，都不僅僅是爲了報復和取樂，更是爲了從她口中，撬出那個她根本就不知道的秘密！
多麼可笑，多麼荒唐！
“我明白了。”顧清晏緩緩地站起身，掌心的U盤被她攥得滾燙。她看着眼前這個雲淡風輕間，便爲她揭開所有迷霧的男人，心中第一次對他產生了除了警惕之外的、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他就像一個站在棋盤之外的全知上帝，冷眼旁觀着棋盤上所有棋子的掙扎與命運，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輕輕地伸出手，撥動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枚，讓整個棋局，都按照他的意願，重新洗牌。
而自己，就是那枚被他選中的棋子。
“既然交易達成，”顧清晏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清冷，“那麼，傅先生需要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傅瑾硯看着她，緩緩地笑了。
“很簡單。”
“我要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將沈家這盤棋，徹底攪亂。我要江城，再無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