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洛陽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時,狄仁傑勒住繮繩,望着街旁熟悉的酒旗——離開不過數月,這條曾擠滿舉子的街道,竟添了幾分陌生。李元芳跟在身後,披風上還沾着蓬萊的海腥味,他看了眼前方的上陽宮方向,心聲裏滿是篤定:“武後這次召狄郎君回京,定是要論功行賞,說不定還會把科舉舞弊案的事交給他辦。”
狄仁傑沒接話,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腰間的青銅令牌。萊州案雖破,可壓在他心頭的疑惑卻沒散——王虎供詞裏提到的“吏部趙文昌”,正是當初壓下他科舉卷子的官員,這人既與走私私鹽的王虎勾結,又插手科舉,背後絕不止這麼簡單。他耳尖動了動,聽見街邊兩個吏部小吏的心聲,壓低了聲音卻格外清晰:“趙大人最近慌得很,聽說蓬萊那邊查得緊,他連夜燒了不少賬本。”“你可別多嘴,趙大人背後有人,咱們惹不起!”
兩人剛到上陽宮門口,就見武後的貼身宮娥迎了出來:“狄郎君,武後已在暖閣等候。”暖閣裏的檀香依舊濃鬱,武玥穿着深紫常服,正對着一幅蓬萊輿圖出神,見狄仁傑進來,指尖在輿圖上“鹽倉灣”的位置點了點:“萊州案辦得幹淨,沒讓突厥人帶走一件軍械,也救回了所有漁民,你沒讓我失望。”
狄仁傑拱手行禮,剛要開口,就見武後遞來一本卷宗,封皮上寫着“吏部趙文昌案”。“你落榜的緣由,還有王虎背後的人,都在這卷宗裏。”武後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趙文昌不僅收了王虎的賄賂,還借着科舉舞弊,將二十多個寒門考生的名額,換成了世家子弟的人,你便是其中一個。”
狄仁傑翻開卷宗,裏面的供詞密密麻麻——有被頂替考生的申訴,有趙文昌手下的招認,還有一筆筆賄賂的記錄。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旁寫着“卷優,黜之,代以趙氏族子”,心裏五味雜陳。武後走到他身邊,聲音壓低了些:“趙文昌在洛陽的勢力已除,但他在蓬萊還有殘留——他曾借着查案的名義,在蓬萊安插了不少親信,還藏了一本記錄舞弊名單的暗賬,你回蓬萊後,需把這暗賬找出來,徹底清了他的餘黨。”
“草民遵令。”狄仁傑拱手,心裏卻有個疑問:“趙文昌背後是否還有更大的勢力?”
武後指尖摩挲着案上的玉簪,目光清亮:“你只需查蓬萊的餘黨和暗賬,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狄仁傑又一次聽不見她的心聲,卻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了深意——這舞弊案背後,或許牽扯着朝堂更深的紛爭,武後是在讓他先穩固蓬萊,避開京城的漩渦。
離開上陽宮時,已是傍晚。狄仁傑沒直接回驛站,而是繞去了崇業坊的舉子棧。蘇娘正站在廊下晾曬襴衫,看見他回來,手裏的木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快步迎上來:“狄郎君!你可算回來了!我聽說你破了萊州的案子,特意做了你愛吃的醬肉,還熱着哩!”
她拉着狄仁傑往裏走,灶間的熱氣撲面而來,銅鍋裏的醬肉咕嘟作響。狄仁傑坐在桌邊,看着蘇娘忙碌的身影,聽見她的心聲:“瘦了好多,在蓬萊肯定沒好好吃飯,得多給你盛兩碗肉。”眼眶莫名發熱——洛陽的繁華再多,也不及這碗醬肉的暖意。
“謝姑娘前幾日還來問過你,”蘇娘盛着肉,隨口說道,“她說濟世堂的事快處理完了,過幾日就去蓬萊找你,還讓我給你帶些安神的草藥。”狄仁傑心裏一動,剛要問,就見蘇娘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還有阿翠姑娘的信,說蓬萊的漁民都安置好了,就是最近總有人夜裏去海邊的舊鹽倉,不知道在找什麼。”
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寫得認真:“狄郎君,夜裏去舊鹽倉的人,穿的是官服,像是趙文昌的舊部,我盯着他們,等你回來一起查。”狄仁傑捏着信紙,心裏有了計較——趙文昌的餘黨,怕是在找那本舞弊暗賬。
次日清晨,狄仁傑和李元芳啓程回蓬萊。離開洛陽前,謝琅匆匆趕來,遞給他一個布包:“這裏面是我整理的吏部官員名錄,還有鑑別文書真僞的法子,查舞弊案能用得上。”她的發絲沾着晨露,眼神裏滿是關切:“蓬萊那邊若有難處,就給我捎信,我盡快過去。”
狄仁傑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她的手,溫溫的。他聽見她的心聲:“想跟你一起查案,也想看看蓬萊的海。”嘴角不自覺彎了彎:“我在蓬萊等你。”
船抵蓬萊時,林阿翠早已在碼頭等候。她穿着粗布短打,身後跟着幾個年輕漁民,看見狄仁傑,眼睛亮了起來:“狄郎君!我跟你說,那些人昨夜又去舊鹽倉了,我讓漁民盯着,他們在挖地,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狄仁傑立刻帶人往舊鹽倉趕。鹽倉早已廢棄,滿地都是雜亂的腳印,牆角還有新挖的土坑。他蹲下身,指尖沾了點泥土,聞了聞——有淡淡的墨味,像是紙張被埋在土裏的味道。他耳尖動了動,聽見不遠處一棵樹上傳來心跳聲,抬頭一看,一個穿着灰布衫的漢子正躲在樹後,眼神慌亂。
“出來吧。”狄仁傑輕聲說,“你是趙文昌的人,來挖暗賬的?”
漢子渾身一顫,從樹上滑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狄知府饒命!我只是奉命來挖賬冊,趙大人說,要是找不回賬冊,就殺了我全家!”他的心聲裏滿是恐懼:“賬冊埋在西牆角,我挖了一半就聽見動靜,沒敢繼續挖。”
李元芳立刻帶人去西牆角挖掘,沒過多久,就挖出一個油布包,裏面裹着一本泛黃的賬冊——正是趙文昌記錄科舉舞弊的暗賬!上面詳細寫着哪年哪科,頂替了多少寒門考生的名額,收了多少賄賂,蓬萊有三個考生的名額,都被趙文昌換成了世家子弟的親屬,其中一個叫“柳存義”的考生,正是柳仲謀的弟弟。
“柳存義?”狄仁傑皺眉,想起柳仲謀案裏,柳仲謀曾買過吏部的贓物玉佩,原來他弟弟的功名,也是靠舞弊得來的。他立刻讓人去傳柳存義,卻被告知柳存義已在三日前離開蓬萊,說是要回洛陽奔喪。
“他是怕被查出來,跑了!”林阿翠急道,“我讓漁民去追,海邊的船都被我們盯着,他跑不了!”
狄仁傑卻搖了搖頭:“不用追,他只是個小角色,背後還有趙文昌的餘黨。”他翻着賬冊,突然停在一頁——上面寫着“蓬萊知府空缺,薦親信張謙補之”,張謙正是之前蓬萊的代理知府,也是王虎的幫凶。“張謙雖被抓,可他的手下還在蓬萊,咱們得先清了這些人,才能繼續查。”
接下來幾日,狄仁傑和李元芳根據賬冊上的名單,逐一清查趙文昌的餘黨。謝琅也如期抵達蓬萊,她帶來了濟世堂蓬萊分號的消息,分號的坐館先生曾是吏部的文書,知道不少趙文昌的舊事。“那位先生說,趙文昌每年都會來蓬萊一次,每次都住在‘望海樓’,與張謙密談。”謝琅坐在書房裏,翻着文書,“他還說,趙文昌曾提過‘東宮’,像是在爲東宮做事。”
“東宮?”狄仁傑心裏一震——李唐東宮太子的勢力,若趙文昌真與東宮有關,那這舞弊案就不只是吏部的事,還牽扯到儲位之爭。他剛要細問,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譁,林阿翠跑進來:“狄郎君!柳存義被找到了!他沒跑,躲在海邊的漁村裏,被漁民抓了!”
衆人立刻趕往漁村。柳存義被綁在一棵老槐樹下,臉色慘白,看見狄仁傑,渾身發抖:“狄知府,我是被我哥和趙大人逼的!我根本不想考科舉,是他們非要給我買名額!”他的心聲裏滿是絕望:“我哥死了,趙大人也倒了,我只想活下去,我什麼都不知道!”
狄仁傑看着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柳存義只是個被推着走的棋子,真正的關鍵,還在那本賬冊裏提到的“東宮”線索。他讓人鬆了柳存義的綁,命他配合調查,又對衆人說:“趙文昌的餘黨已清得差不多,暗賬也找到了,但‘東宮’的線索,不能急着查,得等武後那邊的消息。”
夜色漸深,蓬萊的海風從窗縫裏吹進來,帶着鹹溼的氣息。狄仁傑坐在案前,翻着那本暗賬,謝琅給他端來一碗熱茶,林阿翠在一旁整理漁民的證詞,李元芳則在院子裏巡邏。他看着身邊的人,心裏滿是踏實——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有他們在,就不怕。
他想起武後在洛陽時的眼神,想起蘇娘的醬肉,想起謝琅的草藥,想起林阿翠的堅持。這科舉舞弊案,只是開始,而蓬萊,已成爲他守護李唐的第一道防線。他握緊手裏的暗賬,心裏默默道:武後,我定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讓這些信任我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