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周,像一場席卷一切的風暴,如期而至。
教室裏彌漫着濃重的硝煙味,課間少了往日的喧鬧,多了埋頭苦讀的身影和低聲討論題目的聲音。張小風和秦微微依舊是衆人目光的焦點,但這一次,目光裏探究的成分多過了之前的異樣——大家都在暗自較勁,也想看看這對“特殊組合”能在考試中掀起什麼風浪。
考試過程緊張而有序。當張小風在物理試卷上看到那道與秦微微在閱覽室一起攻克過的同類型拓展題時,心中一定,筆尖流暢地劃下了解題步驟。而在英語考場上,秦微微想起張小風幫她梳理過的幾個易混語法點,原本模糊的選項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們像兩個配合默契的戰友,將過去一周在閱覽室裏共同磨礪的成果,冷靜地應用於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有人歡喜有人愁。老王一出考場就哀嚎着抱住張小風:“完了完了老張,物理最後那道大題我肯定做錯了!你跟秦微微討論過類似的吧?快給我講講!”
張小風無奈,簡單給他復述了一下思路。老王聽得捶胸頓足,看向秦微微的眼神簡直帶上了崇拜:“學霸,下次閱覽室復習能帶我一個不?”
秦微微正收拾着筆袋,聞言動作一頓,沒有抬頭,只是極輕地搖了搖頭。那個閱覽室,是她和張小風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領地,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老王也只是隨口一說,哀嘆着跑去找別人對答案了。
成績公布得很快。當李老師在班上宣讀排名時,結果讓不少人都感到意外。
張小風,班級第五名,年級排名也進入了前五十。這對於家境貧寒、資源有限的的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他的物理和數學成績尤爲突出。
而秦微微,則穩居班級第一,年級第三。她的英語和化學成績接近滿分,總分數一騎絕塵。
最讓人驚訝的是,他們兩人幾乎包攬了理科單科的前兩名。
教室裏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議論聲。之前那些關於“孤兒”和“勞改犯女兒”的竊竊私語,在實實在在的成績面前,似乎變得蒼白無力了一些。實力,是打破偏見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張小風看着成績單上自己的名字緊挨着秦微微的名字(按姓氏拼音),心裏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這不僅是他個人努力的結果,更是他們共同奮鬥的證明。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秦微微。
秦微微也正看着成績單,她的表情依舊平靜,但細看之下,唇角有一絲極其微小的、上揚的弧度。她似乎感受到了張小風的目光,側過頭,與他對視了一眼。那眼神裏,有爲他高興的真誠,也有一種共享勝利的默契。
沒有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樂見其成。趙強看着自己的成績單,排名在中下遊,尤其是物理和數學,幾乎墊底。他看着張小風和秦微微之間那無聲的交流,看着周圍同學投向他們的、帶着佩服的目光,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感覺自己的風頭和尊嚴,都被這兩個他看不起的人徹底碾壓了。
放學時,天空又下起了雨,比周末時更大,伴隨着深秋的寒風,冰冷刺骨。
張小風站在教學樓門口,看着外面瓢潑的大雨和地上濺起的水花,有些發愁。他的那把舊傘,在這種級別的暴雨面前,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一把黑色的、看起來質量很好的長柄傘,悄無聲息地遞到了他面前。
他愕然轉頭,看到秦微微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她手裏拿着兩把傘,將其中那把黑色的遞向他。
“這把……結實一點。”她的聲音混在雨聲裏,有些模糊,但意思很清楚。她記得他那把纏着膠布的舊傘。
張小風看着那把嶄新的黑傘,又看了看秦微微手裏另一把稍小一些的格子傘,心裏明白,這恐怕是她特意多帶的。
“不用……”他下意識地想拒絕。
“拿着吧。”秦微微不由分說地將傘塞進他手裏,語氣帶着一種罕見的堅持,“雨太大了。”
說完,她撐開自己的格子傘,步入了雨幕之中,沒有再給他拒絕的機會。
張小風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黑傘,傘柄上還殘留着一點她手心的溫度。他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在密集的雨線中逐漸模糊,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而又溫暖。
他撐開傘,黑色的傘面果然結實厚重,將冰冷的雨水完全隔絕在外。他走進雨裏,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着公交車站的方向放緩。
果然,在車站那窄小的遮雨棚下,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秦微微站在那裏,和她一起等車的還有幾個同路的女生,她們正嘰嘰喳喳地討論着考試和八卦,秦微微只是安靜地聽着,沒有參與。
張小風腳步頓了頓,沒有走過去,只是在不遠處的一個廣告牌下停住,同樣假裝在等車。雨水敲打着傘面,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穿過雨幕,落在那個圍着白色圍脖的安靜身影上。
他看到那幾個女生陸續被家長接走或者等來了車,最後,車站只剩下秦微微一個人。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望着車來的方向,身影在昏黃的路燈和迷蒙的雨霧中,顯得格外單薄和寂寥。
一陣寒風吹過,卷着冰冷的雨絲撲向她。她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縮了縮脖子,將臉往圍脖裏埋了埋。
那一刻,張小風心裏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他想走過去,把手裏這把更結實的傘還給她,或者……或者說點什麼。但他腳下像生了根,動彈不得。他不知道自己以什麼身份過去,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他只是個靠着奶奶低保和補助金生活的孤兒,而她,即使家庭遭遇變故,依然有着他無法企及的生活層次。那把黑傘,或許就是他們之間鴻溝的一個微小縮影。
就在他內心掙扎之際,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了車站前。司機下車,撐着傘小跑過來,接過秦微微的書包,護着她坐進了車裏。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也隔絕了他的視線。
轎車緩緩駛離,尾燈在溼漉漉的路面上劃出兩道紅色的光痕,很快消失在雨幕深處。
張小風依舊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握着那把黑傘。傘很好,爲他擋住了所有的風雨,卻無法驅散他心頭那股莫名的、冰冷的失落。
他知道,他必須更加努力。努力到足以……能夠坦然走到她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隔着雨幕,無聲地注視。
雨,還在下。夜,漸漸深了。
少年站在雨中的廣告牌下,望着早已空無一人的車站,心中有一個念頭,如同被雨水澆灌的種子,破土而出,瘋狂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