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剛在義莊的青石板上凝出薄白,陳九就踩着露水打開了裏屋的舊木箱。箱子是師父留下來的,黑檀木的箱體已經泛出包漿,邊角卻因爲常年磕碰,掉了塊漆,露出裏面的淺木色。他要找師父留下的“地脈圖”——昨晚張警官帶來的消息說,煉屍派可能會從地脈的支流繞到主節點,只有找到地脈圖,才能提前堵住支流的入口。
“道長,你在找什麼呀?”七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丫頭穿着件厚棉襖,懷裏抱着她的小桃木劍,頭發上還沾着點炕褥的棉絮。她看到陳九蹲在木箱邊,趕緊跑過來,小腦袋湊到箱子口,好奇地往裏看,“這裏面有好吃的嗎?”
陳九笑着把她往旁邊拉了拉,怕木箱的邊角磕到她:“沒有好吃的,是你師爺留下的舊東西,有張地脈圖,能幫我們找壞人的路。”他伸手在箱子裏翻找,指尖劃過疊得整齊的舊道袍、泛黃的古籍,還有幾個用紅布包着的小盒子,“你站遠點,別碰着裏面的銅器,涼。”
阿魃也走了進來,她剛在院子裏檢查完鎮邪紅繩,符衣的衣角還沾着點草屑。見陳九翻得認真,她也蹲下身,幫着把箱子裏的古籍一本本拿出來,輕輕放在桌上——她怕自己的煞氣碰壞了這些舊物,動作輕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娃娃。
木箱底層鋪着層防潮的油紙,陳九掀開油紙,終於看到了一卷泛黃的絹布,上面用朱砂畫着密密麻麻的線條,正是地脈圖!他剛想把絹布拿出來,指尖卻碰到了油紙下的另一個東西——是個銅鏡,巴掌大小,銅制的鏡柄上刻着纏繞的紋路,像是地脈的支流,鏡面蒙着層厚厚的銅綠,看起來最少有幾十年沒動過了。
“這是什麼?”阿魃的目光落在銅鏡上,聲音裏帶着點好奇。她對這類古舊的器物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陳九把銅鏡拿起來,用袖口輕輕擦了擦鏡面上的銅綠,露出一小塊光亮的鏡面,能模糊地映出人影:“應該是你師爺留下的,我以前沒見過,說不定是用來照邪祟的‘照妖鏡’。”他把銅鏡遞給阿魃,“你看看,能不能感應到什麼?你的煞氣對地脈相關的東西最敏感。”
阿魃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銅鏡。銅鏡剛碰到她的指尖,一股淡紅色的煞氣就不自覺地纏了上去——不是她刻意釋放的,而是銅鏡像是有吸力,主動引着她的煞氣往上貼。她剛想收回煞氣,鏡面突然“嗡”的一聲,泛起淡淡的銀光,蒙在鏡面上的銅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露出光潔如新的鏡面,連鏡柄上的地脈紋路,都開始泛出紅光。
“這是……”陳九愣住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銅鏡,師父的筆記裏也沒提過有能吸煞氣的銅鏡。
七七也湊了過來,小腦袋貼在阿魃身邊,盯着銅鏡的鏡面:“哇!這個鏡子好亮呀!能照出七七嗎?”
話音剛落,鏡面突然爆發出一陣柔和的紅光,紅光裏漸漸映出畫面——不是陳九、阿魃和七七的身影,而是一片黑漆漆的地穴,地穴的岩壁上嵌着許多發光的石頭,像撒在黑夜裏的碎星,照亮了地穴中央的石台,石台上放着個紅色的石頭,正是阿魃之前守護的“地脈之心”!
阿魃的呼吸瞬間頓住,手裏的銅鏡差點掉在地上。她太熟悉這個地方了——這是百年前的地脈深處,是她剛成爲地脈守護者時待的地方!
畫面裏,一個穿着粗布衫的少女正蹲在石台邊,手裏拿着塊發光的石頭,輕輕擦拭着石台上的地脈之心。少女的眉眼和阿魃一模一樣,只是臉上沒有現在的清冷,反而帶着點稚氣,嘴角還沾着點泥土,像是剛從地穴的角落裏挖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她時不時對着地脈之心小聲說話,雖然聽不清內容,卻能從她的動作裏看出,她在跟地脈之心“聊天”。
“這……這是誰呀?”七七指着鏡中的少女,眼睛睜得大大的,“跟阿魃姐姐好像呀!”
陳九也愣住了,他看着鏡中的少女,又看了看身邊的阿魃,終於反應過來:“這是……百年前的你?”
阿魃沒有說話,目光死死盯着鏡中的畫面,指尖因爲用力攥着銅鏡,泛出了白。她想起了百年前的日子——那時候地脈還很安穩,沒有煉屍派的覬覦,沒有邪祟的侵擾,她每天的任務就是守護地脈之心,偶爾會在地穴裏找發光的石頭玩,會對着地脈之心說自己的心事,雖然孤獨,卻很平靜。
鏡中的畫面還在變:少女站起身,手裏拿着地脈之心,走到地穴的一個暗門前。暗門上刻着和銅鏡柄上一樣的地脈紋路,少女將地脈之心貼在暗門上,暗門“咔嗒”一聲打開,裏面露出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能看到一點微弱的天光。少女猶豫了一下,伸手想摸那點天光,卻又很快收回手,把地脈之心放回石台上——她知道自己的使命,不能離開地脈,哪怕外面的世界再吸引她。
“你以前……一直在地脈裏?”陳九的聲音很輕,他看着鏡中少女落寞的背影,突然明白了阿魃爲什麼總是沉默——百年的孤獨,不是誰都能熬過來的。
阿魃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有點發啞:“地脈守護者生下來就在地脈裏,不能離開,除非地脈之心有危險。”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鏡中少女沾着泥土的衣角上,“百年前,煉屍派第一次來搶地脈之心,我爲了保護它,才離開地脈,後來地脈之心碎了,我就一直在找能修復它的東西,直到遇到你。”
鏡中的畫面突然變了——地穴裏沖進幾個穿着黑袍的人,正是百年前的煉屍派!他們手裏拿着鐵鍬,對着石台砍去,少女趕緊擋在石台前,煞氣瞬間爆發,卻因爲年紀小,煞氣不夠強,很快就被黑袍人打倒在地。黑袍人搶走了地脈之心,還在地穴裏放了火,火光染紅了少女的粗布衫,她趴在地上,看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眼裏滿是絕望。
阿魃的身體微微顫抖,煞氣不自覺地從她身上散開來,讓整個屋子的溫度都降了下來。七七感覺到冷,趕緊往陳九身邊靠了靠,小手緊緊抓着陳九的衣角。
陳九趕緊握住阿魃的手,他的手很暖,慢慢驅散了阿魃指尖的涼意:“別想了,都過去了,現在有我們,不會再讓他們搶走地脈之心了。”
阿魃的煞氣漸漸收了回去,鏡中的畫面也開始變淡,紅光慢慢褪去,最後又恢復成普通的銅鏡,只是鏡柄上的地脈紋路,還殘留着一點淡淡的紅光。她鬆開攥着銅鏡的手,指尖已經被銅鏡硌出了紅印:“這銅鏡……應該是以前的地脈守護者留下的,能映出守護者的過去。”
陳九接過銅鏡,仔細看了看鏡柄上的紋路,突然發現紋路的走向和地脈圖上的支流一模一樣!他趕緊把地脈圖展開,將銅鏡放在地脈圖的主節點位置,鏡柄的紋路剛好和地脈圖的支流對上,像是一把“鑰匙”,正好卡在鎖眼裏。
“你看!”陳九指着地脈圖,“銅鏡的紋路能和地脈圖對上,這不是普通的照妖鏡,是‘地脈鑰鏡’,能打開地脈支流的入口!”
阿魃湊過去看,果然,鏡柄的每一條紋路,都和地脈圖上的一條支流完全重合,連轉彎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她突然想起百年前在地穴裏看到的暗門,暗門上的紋路也是這樣的——原來這銅鏡,就是打開地脈支流的鑰匙!
“煉屍派要從支流繞到主節點,我們只要用這銅鏡,提前把支流的入口封死,他們就進不來了!”陳九的眼睛亮了起來,手裏的地脈圖和銅鏡,突然成了對付煉屍派的關鍵。
七七雖然聽不懂什麼是地脈支流,卻也知道這是好東西,她高興地跳了起來:“太好了!這樣壞人就找不到我們了!阿魃姐姐,你的鏡子好厲害!”
阿魃看着銅鏡,又看了看陳九手裏的地脈圖,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百年前,她一個人守護地脈,連地脈之心被搶走都無能爲力;現在,她有陳九,有七七,有地脈圖,還有能打開地脈入口的銅鏡,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我們去院子裏試試,看看能不能找到支流的入口。”陳九收起地脈圖,把銅鏡小心翼翼地放進布袋子裏——他怕自己的煞氣碰壞了銅鏡,特意用紅布裹了兩層。
三人走到院子裏,陳九按照地脈圖上的標記,在青石板(地脈主節點)的東邊找到了支流入口的位置——就在老槐樹的樹根下,地面上有個不起眼的小土坑,平時被落葉蓋着,根本沒人注意。
陳九把銅鏡拿出來,對着小土坑,鏡柄的紋路對準土坑的方向。阿魃站在旁邊,悄悄釋放出一點煞氣,引着銅鏡的紅光往土坑裏去。很快,土坑裏泛起淡淡的紅光,地面開始微微震動,老槐樹的樹根下,慢慢露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洞口,洞口的邊緣刻着和鏡柄一樣的地脈紋路,正是地脈支流的入口!
“真的找到了!”陳九高興地說,“我們用鎮邪符把洞口封死,再用糯米圍一圈,就算煉屍派找到這裏,也打不開入口。”
阿魃點了點頭,從符咒袋裏拿出幾張鎮邪符,貼在洞口周圍,又用煞氣將符咒的力量引到洞口,讓符咒和地脈的氣息融合——這樣一來,除非有地脈守護者的煞氣,否則誰都打不開這道封印。
七七蹲在旁邊,看着洞口被符咒封死,小手裏還攥着她的小桃木劍:“這樣壞人就進不來了嗎?他們會不會從別的地方來?”
“不會了。”陳九摸了摸她的頭,“地脈的支流只有這一個入口能通到主節點,封死了這裏,他們就只能從地面來,張叔叔的警員會在地面埋伏,他們一來就會被抓住。”
七七放心地點點頭,又想起了她的紙船,趕緊跑回屋裏,把窗台上的小竹籃拎出來——裏面裝着她昨天疊的十幾只紙船,有的貼了“穩水符”,有的貼了“快水符”,還有幾只歪歪扭扭的,是她練手的成果。
“道長,阿魃姐姐,我們去放水船吧!”七七舉着竹籃,眼睛亮晶晶的,“放完水船,我們再煮紅薯粥,好不好?”
陳九看了看天,晨霜已經化了,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在地上,暖融融的。他點了點頭:“好,放完水船,我們煮紅薯粥,再蒸你愛吃的糖糕。”
阿魃也沒反對,她跟着陳九和七七往院門口的水溝走。水溝裏的水很清,是從山上流下來的,順着水溝能漂到田埂那邊,再遠一點,就能漂到小石頭的墳地附近。
七七蹲在水溝邊,小心翼翼地把紙船一只一只放進水裏。貼了“快水符”的紙船跑得最快,一下子就漂出了老遠;貼了“穩水符”的紙船則漂得很穩,哪怕遇到小石子,也沒翻;還有那幾只歪歪扭扭的紙船,雖然漂得慢,卻也跟着往前漂,像一群跟着大部隊的小跟班。
“小船,你們要加油呀!要漂到小石頭哥哥那裏去!”七七對着紙船揮手,小臉上滿是認真。
阿魃站在旁邊,看着漂遠的紙船,又看了看身邊的陳九和七七,心裏突然覺得,百年前那個在地穴裏對着地脈之心說話的自己,要是能看到現在的場景,一定會很羨慕——羨慕她有能一起放水船的人,有能一起煮紅薯粥的人,有能一起守護家園的人。
“我們回去吧,該煮紅薯粥了。”陳九拍了拍七七的肩膀,又看向阿魃,“你想吃甜一點的,還是淡一點的?”
“甜一點的。”阿魃小聲說,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自己想吃的口味——以前她從不挑,有什麼吃什麼,可現在,她知道身邊的人會在意她的喜好,會爲她煮甜一點的紅薯粥。
回到義莊,陳九去灶房洗紅薯,阿魃幫着燒火,七七則坐在灶房門口,繼續疊她的紙船,偶爾會遞根柴火給阿魃,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歌:“小船漂呀漂,漂到小石頭哥哥家……”
灶膛裏的火苗“噼啪”作響,紅薯的甜香慢慢飄出來,漫在整個院子裏。陳九看着阿魃蹲在灶膛邊添柴火的背影,又看了看門口疊紙船的七七,手裏洗紅薯的動作慢了下來——他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哪怕沒有煉屍派的陰謀,沒有地脈的危機,也很好。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是張警官來了。他手裏拿着個布袋子,裏面裝着些新鮮的蔬菜和一捆糯米:“陳道長,阿魃姑娘,七七,早上好啊!我帶了點糯米,等下你們封支流入口時,再撒一圈,更保險。”
“我們已經封好了,用阿魃的煞氣和鎮邪符,還有師爺留下的銅鏡,找到了支流入口。”陳九笑着說,把張警官迎進院裏,“你來得正好,等下一起吃紅薯粥,還有糖糕。”
張警官高興地答應下來,他走到青石板邊,看到老槐樹下的封印,又看了看陳九手裏的銅鏡,忍不住感嘆:“還是你們厲害,有了這銅鏡,咱們月圓之夜就更有把握了!”
四人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陽光暖融融的,灶房裏的紅薯粥還在咕嘟冒泡,七七的紙船在竹籃裏堆得滿滿當當,銅鏡被小心地放在石桌的一角,鏡柄的紋路泛着淡淡的紅光。沒有人再提百年前的孤獨,也沒有人再提月圓之夜的危險——此刻,只有紅薯的甜香,紙船的童趣,還有身邊人的陪伴,溫暖得像灶膛裏的火苗,能驅散所有的寒冷和不安。
阿魃看着石桌上的銅鏡,指尖輕輕碰了碰鏡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不是平時那種淡淡的、轉瞬即逝的笑,而是帶着暖意的、從眼底裏溢出來的笑。她知道,百年前的自己,終於等到了想要的“光”;而現在的自己,會用盡全力,守護好這份“光”,守護好身邊的人,守護好這個小小的義莊。
夕陽西下時,紅薯粥煮好了,糖糕也蒸透了。四人圍坐在石桌邊,吃着甜絲絲的紅薯粥,嚼着軟糯的糖糕,七七還把她疊的紙船分給張警官一只,說:“張叔叔,這個船能漂很遠,你要是想小石頭哥哥了,就把它放進水裏,它會幫你帶話的。”
張警官接過紙船,笑着點頭:“好,等下我就去放水船,給小石頭哥哥帶話,說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他,保護好鎮子。”
暮色漸漸籠罩義莊,石桌上的銅鏡還在泛着淡淡的紅光,像是在呼應着灶房裏的暖光,也像是在守護着這份簡單而堅定的幸福。月圓之夜越來越近,戰鬥的號角即將吹響,可此刻,沒有人害怕——因爲他們知道,只要彼此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沒有打不贏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