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時，義莊的灶房就飄起了白汽。阿魃蹲在灶台邊，手裏拿着長柄木勺，正慢慢攪動鍋裏的小米粥。鍋裏的粥“咕嘟”冒泡，混着紅棗的甜香，漫過灶台上的竹籃——裏面裝着昨天王大娘送的白面饅頭，蒸透了的饅頭透着粉白，捏一下還軟乎乎的。
“阿魃姐姐，粥好了嗎？”七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丫頭穿着件洗得發白的小棉襖，是陳九去年給她買的，今年穿剛好合身。她趿拉着布鞋，手裏攥着張皺巴巴的黃紙，是昨天陳九畫符剩下的邊角料，顯然是剛從炕上爬起來，頭發還翹着一撮。
阿魃回頭看她，灶膛的火光映在臉上，暖得能化開晨霧裏的涼：“再等會兒，紅棗還沒煮爛。”她伸手幫七七把翹起來的頭發按下去，指尖碰到小孩溫熱的頭皮，又趕緊縮回來——怕自己身上的涼氣凍着她。自從上次用煞氣烘炕後，阿魃總格外留意體溫，生怕不小心讓七七着涼。
七七沒在意，把手裏的黃紙舉到阿魃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阿魃姐姐，你看這個紙，能疊船嗎？昨天我看到院門口的水溝裏有水，想讓船漂着玩。”
阿魃愣了一下，她從沒疊過紙船，小時候守着地脈，身邊只有煞氣和石頭，哪見過這種小孩的玩意兒。她剛想搖頭，就見陳九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着個布包，裏面是研好的朱砂和裁好的符紙——今天要畫夠三十張驅邪符，月圓之夜對付煉屍派的邪祟得用。
“能疊，道長教你。”陳九笑着走過來，接過七七手裏的黃紙，指尖靈巧地折了個角，“先把紙對折，再把兩邊往中間折，像這樣……”
七七趕緊湊過去，小腦袋跟着陳九的動作轉，手裏也抓着張黃紙，笨拙地模仿。她的小手還沒什麼力氣，折到第三步就把紙扯皺了，小嘴一噘，有點泄氣：“好難呀，道長，我折不好。”
“慢慢來，別急。”陳九放下手裏的紙船，幫她把皺掉的地方捋平，“你看，這裏要輕一點，像摸小貓咪的頭一樣，就不會扯壞了。”他一邊說，一邊握着七七的手，慢慢把紙折出船身的形狀。阿魃站在旁邊看着，灶上的粥冒着熱氣，晨光從霧裏透進來，落在三人身上，軟得像棉花。
粥煮好時，陳九已經幫七七疊好了三只小紙船，有兩只還在船舷上畫了小圓圈，說是“船的眼睛，能看着路”。七七捧着紙船，高興得在灶台邊轉圈，一不小心撞在阿魃腿上，手裏的紙船掉了一只，剛好落在灶台下的草堆上。
“哎呀！”七七趕緊蹲下去撿，阿魃比她快一步，伸手把紙船拿起來，輕輕拍掉上面的草屑。紙船的邊角沾了點灰，她用指尖蹭了蹭，沒蹭掉，反而蹭上了點灶膛的黑灰，像給船身添了道花紋。
“這樣也好看，像小船穿了黑衣裳。”陳九走過來，拿起那只沾了灰的紙船，放在七七手裏，“等下吃完飯，咱們去院門口的水溝放船，讓它們漂到田埂那邊去。”
七七用力點頭，捧着三只紙船坐在石桌邊，連喝粥都顧不上，生怕紙船再掉了。阿魃把剝好的雞蛋放在她碗裏，又給陳九盛了碗粥，自己則只盛了小半碗——她最近煞氣還沒完全恢復，胃口總是不好，卻還是逼着自己多吃點，怕月圓之夜沒力氣護着他們。
吃完飯，陳九把畫符的家夥什搬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八仙桌是師父傳下來的，桌面有幾道淺淺的刻痕，是以前畫符時朱砂滲進去留下的印記。他把玄鐵羅盤放在桌角，又拿出狼毫筆——筆杆是桃木的，筆毛有點磨損，卻被他養得很順。阿魃坐在旁邊，幫他把符紙一張張理好，每張都對齊桌邊，方便他拿取。
七七原本想抱着紙船去放水，可看到陳九拿起筆，又好奇地湊了過來，把紙船放在桌角，小手撐着桌面看他畫符：“道長，你畫的符能讓小船不翻嗎？剛才我試了試，放在水盆裏，船一下子就翻了。”
陳九蘸了點朱砂，筆尖在符紙上頓了頓，笑着說：“這是驅邪符，不是護船符，要是想讓小船不翻，道長等下給你畫張‘穩水符’，貼在船底，保證它漂得穩穩的。”
“真的嗎？”七七眼睛亮了，趕緊把掉在桌角的紙船拿過來，擺在符紙旁邊，“那我等下要貼在船底，讓它們漂到小石頭哥哥的墳地那邊去，給他看看我的小船。”
阿魃理符紙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陳九。陳九也想起昨天張警官說的——煉屍派還在盯着小石頭，生怕他變成有靈智的僵屍，用來做血祭的引子。他放下筆，摸了摸七七的頭：“等下貼了符，就讓小船漂過去，小石頭肯定會喜歡的。”
說話間，院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是張警官來了。他手裏拎着個布袋子，裏面裝着些草藥和一捆紅繩，臉上帶着點急色：“陳道長，阿魃姑娘，早飯吃了沒？”
“剛吃完，快進來坐。”陳九起身迎他，阿魃則給張警官倒了碗熱水。
張警官接過水，喝了一口才說：“昨晚審了那個被抓的餘黨，他招了——煉屍派這次找了十幾個新煉的屍傀，還弄了個‘血祭陣’，就等月圓之夜在義莊底下的地脈節點動手，想用小石頭的屍氣引邪祟出來。”他把布袋子裏的紅繩遞過去，“這是老中醫給的‘鎮邪紅繩’，說繞着義莊埋一圈，能擋點煞氣，草藥是給你和阿魃補身子的，你們這幾天太累了。”
陳九接過紅繩，指尖碰到粗糙的繩面，心裏一暖——張警官總是記着他們的安危，連補身子的草藥都想着。他點頭：“多謝你，張警官。紅繩我等下就去埋，小石頭那邊我也會再去貼幾張符，確保他沒事。”
“我跟你一起去。”阿魃突然開口，“我能感應小石頭的屍氣，要是有異常，能及時處理。”
張警官也說：“我也去，多個人多份力，順便幫你們挖埋紅繩的溝。”
七七聽到要去墳地，趕緊拿起桌角的紙船：“我也要去！我要把小船送給小石頭哥哥！”
陳九沒拒絕，只是叮囑：“去了要聽話，別亂跑，墳地那邊草深，小心絆倒。”
一行人收拾好東西，陳九把剛畫了一半的驅邪符收好，阿魃拿着符咒袋，張警官扛着鐵鍬，七七則小心翼翼地捧着三只紙船，往鄰村的墳地走。晨霧已經散了，陽光灑在田埂上，麥苗泛着青，風裏帶着泥土的香味，要是沒有煉屍派的事，倒像個尋常的好日子。
到了小石頭的墳地，陳九先在墳周圍撒了圈糯米，又貼了三張驅邪符，符紙泛着淡紅的光，把墳地周圍的煞氣都擋了回去。阿魃蹲在墳邊，煞氣輕輕探進墳土，感應了一會兒才鬆口氣：“屍氣很穩，沒有異常，煉屍派還沒來過。”
張警官則在墳地旁邊的水溝邊挖了個小坑，幫七七把紙船放進去：“這樣小船就能順着水溝漂，不會被風吹翻了。”
七七蹲在坑邊，小心地把貼了“穩水符”的紙船放進水裏，又把另外兩只也放進去，小手輕輕推了推水面：“小石頭哥哥，你看我的小船，漂得穩穩的！”她盯着小船順着水流漂遠，直到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站起來，“道長，小石頭哥哥能看到嗎？”
“能，他肯定能看到。”陳九摸了摸她的頭，“我們該回去了，還要埋紅繩呢。”
回去的路上，張警官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布包：“對了，這是我從鎮上買的糖糕，給七七的，她剛才放小船那麼認真，該獎勵一下。”
七七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裏面是三塊糖糕，裹着芝麻，香得她直咽口水。她拿出一塊遞給阿魃，又拿出一塊遞給陳九，最後自己拿着一塊，小口咬着，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真好吃！謝謝張叔叔！”
張警官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又跟陳九聊起月圓之夜的計劃——張警官會帶十個警員埋伏在義莊周圍，等煉屍派的人來了，先放信號彈，再一起動手；陳九和阿魃則守在地脈節點（青石板）旁邊，防止他們破壞節點，喚醒邪祟。
回到義莊時，已經是正午了。張警官幫着陳九在義莊周圍挖了圈淺溝，把鎮邪紅繩埋了進去，紅繩繞着義莊轉了一圈，像道看不見的屏障。阿魃則在青石板周圍貼了五張驅邪符，又用煞氣在石板邊緣畫了道淡紅色的線，只要有邪祟靠近，煞氣就會報警。
忙完這些，陳九又回到堂屋畫符。這次七七沒再湊過來搗亂，而是坐在桌角的小凳子上，拿着張黃紙，自己慢慢疊紙船。她記得陳九教的步驟，雖然還是會折錯，卻比早上熟練多了，疊好一只就放在旁邊，沒一會兒就堆了一小堆，有的歪歪扭扭，有的船底還露着縫，卻都是她的寶貝。
“道長，你看我疊的船！”七七舉着一只剛疊好的紙船，跑到陳九身邊。這只船比早上的好多了，船舷整整齊齊，還在船尾折了個小三角，說是“船的尾巴，能讓船跑得更快”。
陳九放下筆，接過紙船看了看，笑着說：“七七真厲害，疊得比道長還好！等下再畫張‘快水符’貼在上面，保證它跑得比兔子還快。”
阿魃坐在旁邊，看着七七高興的樣子，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她伸手拿起一只歪歪扭扭的紙船，指尖輕輕碰了碰船舷，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地脈深處，看到過地下河的水流，那時候她總想着，要是有只小船，能不能順着水流漂出地脈，看看外面的世界。現在看着手裏的紙船，倒覺得那時候的願望，好像也沒那麼難實現了。
“我去煮點糖水，你們喝點潤潤嗓子。”阿魃站起來，往灶房走。她煮糖水時，特意多加了點紅糖，還放了幾顆紅棗，知道陳九畫符費神，七七愛吃甜的。
糖水端過來時，陳九已經畫好了十張驅邪符，符紙一張張晾在桌上，像排着隊的小紅旗。他接過糖水，喝了一口，甜絲絲的，暖到了心裏：“辛苦你了，阿魃。”
阿魃搖了搖頭，把糖水遞給七七：“慢點喝，別燙着。”
七七捧着碗，小口喝着糖水，眼睛卻盯着桌上的符紙：“道長，這些符能打跑所有壞人嗎？”
“能。”陳九點頭，語氣堅定，“有這些符，還有阿魃姐姐的煞氣，還有張叔叔的警員，咱們一定能打跑壞人，保護義莊，保護小石頭哥哥。”
七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碗放在桌上，又拿起黃紙疊紙船。她疊到一半，突然抬頭問：“道長，月圓之夜是什麼樣子的呀？是不是月亮很大很圓，像個大燒餅？”
陳九被她逗笑了：“是，像個大燒餅，還會灑很多月光，把義莊照得亮亮的。”
“那我要在月圓之夜，把所有疊好的紙船都放進水溝裏，讓它們帶着月光漂走，好不好？”七七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好。”陳九摸了摸她的頭，又拿起筆，繼續畫符。朱砂的香味混着糖水的甜香，漫在堂屋裏，連空氣都變得暖融融的。
傍晚的時候，陳九終於畫完了三十張驅邪符，還有五張給七七的“穩水符”和“快水符”。他把符紙分類收好，放進符咒袋裏，又檢查了一遍玄鐵羅盤——指針安安靜靜地指着南方，義莊周圍沒有煞氣異常。
阿魃則在灶房準備晚飯，煮了紅薯粥，炒了個青菜，還有張警官早上帶來的臘肉，切成小塊炒了，香味飄滿了整個義莊。七七坐在灶房門口，一邊疊紙船，一邊跟阿魃聊天，問她地脈裏有沒有月亮，有沒有小船，阿魃都耐心地回答，說地脈裏有發光的石頭，像小月亮，還有地下河，能放小船。
晚飯時，張警官又來了一趟，帶來了幾把手電筒和幾個信號彈，說是月圓之夜用：“我已經跟警員們交代好了，晚上八點就在義莊周圍埋伏，你們要是有情況，就打信號彈，我們馬上過來。”
陳九點頭，把手電筒和信號彈收好：“多謝你，張警官，辛苦你了。”
“客氣啥，都是爲了鎮上的人。”張警官笑了笑，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才匆匆走了——他還要去派出所再確認一遍埋伏的位置，不敢馬虎。
張警官走後，院子裏漸漸暗了下來。陳九把晾在桌上的符紙收進符咒袋，阿魃幫着收拾碗筷，七七則把疊好的紙船都放進一個小竹籃裏，擺在窗台上，說要讓它們“曬月光，明天更有精神”。
三人坐在堂屋裏，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地上，像鋪了層銀霜。陳九看着窗台上的紙船，又看了看身邊的阿魃和七七，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他知道，月圓之夜的戰鬥會很艱難，煉屍派的邪祟也很厲害，但只要他們三個在一起，有驅邪符，有煞氣，有紙船，有彼此的陪伴，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準備。”陳九站起來，幫七七把小竹籃拎進屋裏，“紙船放在屋裏，別被風吹跑了。”
七七點頭，跟着陳九往屋裏走，阿魃則留在堂屋，檢查了一遍門窗，又摸了摸青石板方向的煞氣——很穩，沒有異常。她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經開始變圓了，像個害羞的小姑娘，躲在雲裏，卻還是灑下溫柔的光。
阿魃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往屋裏走。她知道，明天就是月圓之夜了，一場硬仗在等着他們，但她不怕——她有想保護的人，有能一起並肩的人，這就夠了。
屋裏，七七已經睡着了，小手裏還攥着一只小紙船。陳九坐在炕邊，看着她的睡顏，又看了看走進來的阿魃，小聲說：“辛苦你了。”
阿魃搖了搖頭，在炕邊的小凳子上坐下：“不辛苦。”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安靜而溫暖。窗外，老槐樹的葉子輕輕晃，像是在守護着這個小小的義莊，守護着這份簡單而堅定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