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把義莊的青石板裹了層白,寒風卷着老槐樹的落葉,“譁啦”一聲撞在窗紙上,把炕上的七七凍得往被子裏縮了縮,小鼻尖露在外面,通紅通紅的。陳九是被凍醒的,他摸了摸炕面,只餘一點殘溫——義莊這炕是師父當年砌的,年頭久了,煙道堵了半截,往年燒兩把柴火還能湊活,今年秋涼得早,這點溫度根本頂不住。
“道長,好冷呀。”七七的聲音從被子裏鑽出來,悶悶的,“我的手都凍僵了,沒法握小桃木劍了。”
陳九掀開被子,果然看到小孩的小手縮在袖口裏,露出來的指尖泛着白。他把七七的手揣進自己懷裏暖着,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才鬆了口氣:“等下我多燒點柴火,把炕烘熱些。”
說話間,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阿魃走了進來。她身上還穿着那件淺灰色粗布衫,外面套了件陳九的舊道袍——是昨天陳九見她總往懷裏縮,硬塞給她的。可即便這樣,她的耳朵還是凍得發紅,符衣的邊角在寒風裏微微打顫,顯然也沒抵擋住這股冷意。
“灶膛的火滅了。”阿魃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發顫,“我去燒點熱水。”
陳九看着她轉身的背影,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阿魃是地脈守護者,本該不懼寒暖,可上次在墳地耗了太多煞氣,後來又幫小石頭梳理戾氣,煞氣沒恢復好,竟也開始怕冷了。他趕緊起身,跟着阿魃往灶房走:“我來燒火,你去屋裏等着,別再凍着了。”
灶房裏更冷,水缸裏結了層薄冰,陳九摸了摸灶台,冰涼刺骨。他掏出火折子,劃了好幾次才點着柴火,火苗“噌”地冒出來,卻被從門縫鑽進來的寒風壓得矮矮的,半天沒把灶膛烘熱。阿魃沒聽他的,就站在旁邊,手裏攥着根幹柴,見他添柴時手有點抖,默默把柴遞了過去。
“你這煞氣……能不能烘點熱?”陳九突然開口,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上次測煞氣時羅盤都轉成陀螺,萬一阿魃控制不好,把灶房燒了怎麼辦?
阿魃愣了一下,指尖悄悄凝出一點淡紅色的煞氣,往灶膛裏送了送。那點煞氣碰到火苗,“噼啪”一聲,火苗瞬間躥高,把灶膛照得通紅,連灶台都很快熱了起來。她眼睛亮了亮,又加了點煞氣,這次控制得很穩,只讓火苗保持着旺盛的勢頭,沒再亂躥。
“你看,這樣快多了。”陳九笑着說,心裏的石頭落了地。
阿魃沒說話,卻悄悄往灶膛邊挪了挪,借着煞氣烘出的暖意,輕輕搓了搓凍僵的手。七七不知什麼時候也跑了過來,蹲在灶膛邊,伸手去夠火苗旁邊的暖意,小臉上滿是歡喜:“好暖和呀!阿魃姐姐,你好厲害!”
等水燒開時,炕房的柴火也燒得差不多了。陳九端着熱水往屋裏走,路過炕房時特意摸了摸炕面,還是溫吞的,比剛才強點,卻遠不夠暖和。他嘆了口氣,這煙道堵得太厲害,燒再多柴火也白搭。
“炕還是冷。”阿魃跟在他身後,目光落在炕房的方向,眉頭微蹙,“要不要我試試?”
陳九心裏一動,又有點猶豫:“你的煞氣會不會太烈?把炕燒壞了不說,萬一燙到七七……”
“我能控制。”阿魃打斷他,語氣很肯定,“上次畫符都能穩住,這次也能。”
七七也在旁邊幫腔:“道長,讓阿魃姐姐試試嘛!我想睡暖乎乎的炕,不想縮成小團子了!”
陳九架不住兩人勸,點了點頭:“那你小心點,慢慢來,別着急。”
阿魃走進炕房,反手把門關上——她怕煞氣外泄,驚到七七。炕房不大,中間是土炕,炕席是粗麻布做的,邊緣已經磨破了。她走到炕邊,伸出手,淡紅色的煞氣慢慢纏上炕沿,像層薄紗裹住了整個炕面。一開始,炕面只是微微發熱,阿魃又加了點煞氣,這次她格外小心,把煞氣分成細細的一縷縷,順着炕的煙道往裏送,一點點烘着炕土。
外面的陳九和七七時不時趴在門上聽動靜,生怕裏面出什麼事。過了約莫一刻鍾,阿魃打開門,臉上帶着點淡淡的紅——不是凍的,是控制煞氣時憋的:“好了,你們試試。”
陳九趕緊走進來,伸手摸了摸炕面,溫熱的感覺從指尖傳來,不燙,卻很舒服,比平時燒半天柴火還暖和。他驚喜地說:“真的暖了!你控制得太好了!”
七七也跑進來,脫了鞋就往炕上跳,趴在炕面上來回滾:“哇!好暖呀!像躺在曬過太陽的被子裏!阿魃姐姐,你太厲害了!”
阿魃看着她開心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趕緊別過臉,假裝看炕席:“別滾了,小心把炕席磨破。”
陳九看着阿魃的側臉,心裏暖暖的。他突然想起師父說過,地脈守護者的煞氣雖烈,卻也能護人,以前他還不信,現在才算真正明白——阿魃的煞氣,從來不是用來傷人的,是用來保護他們的。
“中午我煮點熱湯,暖暖身子。”陳九說,“阿魃,你也別總待在冷地方,炕房暖,你可以在這兒待着。”
阿魃點了點頭,沒說話,卻真的在炕房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手裏拿着之前沒畫完的符紙,慢慢琢磨着。七七則趴在炕上,拿着小桃木劍,在炕席上畫圈圈,嘴裏念念有詞:“暖炕真好,以後再也不怕冷了……”
中午的太陽終於出來了,卻沒什麼暖意,寒風還是照樣吹。陳九在灶房煮了蘿卜排骨湯,蘿卜是王大娘昨天送的,排骨是張警官早上帶來的,燉在砂鍋裏,咕嘟咕嘟冒着白汽,香味飄滿了整個義莊。
“開飯啦!”陳九把砂鍋端到堂屋的桌上,又盛了三碗米飯。阿魃和七七聽到聲音,從炕房走出來,七七的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在暖炕上待舒服了。
“好香呀!”七七湊到桌前,眼睛盯着砂鍋,“道長,我要喝好多湯!”
陳九笑着給她盛了碗湯,又給阿魃盛了一碗:“慢點喝,小心燙。”
阿魃接過湯碗,指尖碰到溫熱的碗壁,心裏也暖暖的。她喝了一口湯,鮮美的味道在嘴裏散開,比平時喝的粥更暖身子。她抬起頭,看到陳九正幫七七吹着湯,七七則拿着排骨,小心翼翼地啃着,畫面溫馨得像一家人。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腳步聲,張警官扛着個布袋子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急色:“陳道長!不好了!”
三人都愣了一下,陳九趕緊站起來:“怎麼了?是煉屍派的餘黨又鬧事了?”
張警官把布袋子放在桌上,裏面是幾張圖紙,他展開圖紙,指着上面的標記:“不是鬧市,是我們查到煉屍派要找的地脈節點,就在義莊底下!”
陳九心裏一沉,拿起圖紙仔細看——圖紙是老中醫給的,上面標着鎮上的地脈分布,義莊的位置正好在一個紅色的圓點上,旁邊寫着“主節點”。他想起之前青石板下的黑氣,還有阿魃感應到的地脈氣息,原來義莊就是煉屍派要找的主節點!
“他們什麼時候來?”阿魃放下湯碗,煞氣在指尖悄悄凝聚,眼神變得警惕。
“據抓到的餘黨交代,月圓之夜就來,也就是後天。”張警官說,“他們想在主節點上放血祭,喚醒地脈裏的邪祟,到時候整個鎮子都會被煞氣籠罩。”
陳九皺緊眉頭,後天就是月圓,時間太緊了。他看向阿魃:“你能感應到地脈裏的邪祟嗎?有多厲害?”
阿魃閉上眼睛,煞氣像蛛網似的散開,往地下探去。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臉色有點沉:“很厲害,比上次石室裏的邪祟強十倍,而且煞氣很純,像是沉睡了幾百年的,一旦被喚醒,我們根本對付不了。”
七七聽着他們的話,雖然不太懂,卻也知道有危險,小手緊緊抓着陳九的衣角:“道長,壞人又要來嗎?我們會不會有事?”
陳九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堅定:“別怕,有我和阿魃姐姐在,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他轉頭對張警官說,“你讓人在義莊周圍布控,月圓之夜埋伏好,等煉屍派的人來,我們內外夾擊。”
“好!”張警官點頭,“我這就去安排,你們也準備好,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他又叮囑了幾句“小心”,才拿着圖紙匆匆走了——時間緊迫,他得趕緊去布置。
張警官走後,堂屋裏的氣氛沉了下來。七七看着陳九和阿魃的臉色,小聲說:“道長,阿魃姐姐,我們是不是要打很厲害的壞人呀?”
陳九蹲下身,看着她說:“是,但我們有暖炕,有熱湯,還有阿魃姐姐的煞氣,一定能打贏。”
阿魃也走過來,摸了摸七七的頭:“我會保護你,不讓壞人靠近。”
七七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點怕,卻沒再問,只是拿起小桃木劍,放在身邊:“我也會保護你們,用我的小桃木劍。”
下午,陳九和阿魃開始準備月圓之夜的東西——陳九畫了幾十張“破邪符”和“鎮屍符”,每張都用朱砂仔細勾勒,符紙泛着淡淡的紅光;阿魃則在院子裏練習控制煞氣,她把煞氣凝聚成盾牌的形狀,又慢慢變成劍的樣子,越來越熟練;七七則在旁邊幫忙遞符紙、撿柴火,偶爾也拿着小桃木劍,跟着阿魃的動作比劃,像個小徒弟。
夕陽西下時,炕房的炕還是暖乎乎的。陳九把晚上要蓋的被子曬在炕上烘着,阿魃則坐在炕邊,幫陳九整理符咒袋。七七趴在炕上,玩着自己的小桃木劍,沒一會兒就打了個哈欠,眼睛開始打架。
“困了就睡吧,”陳九把烘暖的被子蓋在她身上,“晚上冷,睡暖炕才舒服。”
七七點了點頭,很快就睡着了,小臉上還帶着笑,像是夢到了暖炕和熱湯。
陳九和阿魃坐在炕房的小凳子上,看着七七的睡顏,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阿魃突然開口:“月圓之夜,我會把煞氣都用上,應該能擋住邪祟。”
“別勉強自己,”陳九說,“我們一起對付,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阿魃轉頭看他,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臉上,很溫和。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陳九時,他拿着拂塵擋在她面前,說“我保護你”,那時候她還覺得可笑,現在才知道,他真的一直在保護她,還有七七。
“炕還暖嗎?”阿魃突然問,有點沒頭沒腦。
陳九愣了一下,笑着點頭:“暖,一直暖着。”
“以後我每天都烘,”阿魃說,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不讓你們再冷。”
陳九心裏一暖,剛想說話,就聽到外面傳來“譁啦”一聲,像是有人碰倒了院子裏的竹筐。他和阿魃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有人來了!
阿魃把七七往被子裏裹了裹,煞氣瞬間凝聚在手掌上;陳九則拿起桃木劍,輕輕推開炕房的門,往院子裏看去。
院子裏的月光很亮,能看到一個黑影蹲在青石板旁邊,正用鐵鍬挖着什麼——是黑袍人!
“住手!”陳九大喊一聲,舉着桃木劍沖了過去。
黑袍人聽到聲音,趕緊站起來,手裏拿着個黑色的盒子,轉身就想跑。阿魃也沖了出來,煞氣像繩子似的纏住黑袍人的腿,黑袍人摔在地上,黑色的盒子掉了出來。
陳九沖上去,用桃木劍指着黑袍人:“你是煉屍派的人!來這兒幹什麼?”
黑袍人掙扎着想起身,卻被煞氣纏得死死的,只能惡狠狠地說:“我是來拿地脈節點的信物!你們別得意,月圓之夜,我們首領一定會喚醒邪祟,把你們都變成屍傀!”
阿魃的煞氣又緊了緊,黑袍人疼得叫了起來。陳九撿起地上的黑色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是個小小的黑色石頭,泛着邪氣——是煉屍派用來感應地脈節點的信物!
“張警官,你可以進來了。”陳九對着院門口喊了一聲。
張警官帶着兩個警員從門口走進來,手裏拿着手銬:“早就等着了!這小子跟蹤我們好幾天了,終於露出馬腳了!”
警員把黑袍人銬起來,押了出去。張警官走到陳九身邊,拿起黑色盒子裏的石頭看了看:“這就是信物?有了它,煉屍派就能找到地脈節點?”
“對,”陳九點頭,“現在信物在我們手裏,他們找不到節點的準確位置,月圓之夜就很難進行血祭。”
張警官鬆了口氣:“太好了!這下我們勝算又大了!我先把這小子押回派出所審問,明天再來看你們。”
張警官走後,院子裏又恢復了平靜。陳九把黑色石頭放進符咒袋裏,防止它再散發邪氣。阿魃則走到青石板邊,用煞氣感應了一下,確定沒有異常,才鬆了口氣。
“回去吧,外面冷。”陳九說。
阿魃點了點頭,跟着他往炕房走。炕房裏還是暖乎乎的,七七還在睡着,小眉頭皺了皺,像是做了好夢。
陳九坐在炕邊,看着七七的睡顏,又看了看身邊的阿魃,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他知道,月圓之夜的戰鬥會很艱難,煉屍派的邪祟也很厲害,但只要他們三個在一起,有暖炕,有熱湯,有彼此的陪伴,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阿魃也坐在旁邊,手裏拿着那張沒畫完的符紙,借着月光慢慢畫着。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七七,符紙上的符文越來越流暢,淡紅色的煞氣悄悄裹在筆尖,讓符紙泛出淡淡的紅光——是符咒生效的跡象。
夜風還在吹,卻吹不進暖乎乎的炕房。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三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紗,守護着這份簡單而堅定的溫暖。